路上蔣鷙來了消息,說要來接他,戚緲忙發過去一個「手掌」的表情以示阻止:我還有別的事要忙,勿擾。
刨除對紀望秋情緒的顧念,其實搬離紀家的這幾天,是戚緲八年來難得愜意鬆快的日子,他找回了內心的秩序感,並且這種秩序感不為誰而強行存在,不用為了誰而設置一整頁鬧鐘,也不用為了誰的選擇而將自我意願墊底。
他腳下的每一步都為自己出發,仿佛追在車位後頭的低雲也彌散著自由,排在窗玻璃上的風不必拂面也感到涼快。
往常他是沒有機會看沿路風景的。
蔣鷙說他開始會瞞事了。
戚緲:[左哼哼][右哼哼]
Z:別東張西望,注意安全。
戚緲登時有種被知悉了動向的心虛,他知道蔣鷙在他身上有一套獨立的懲罰體系,且他對這套體系的了解不足百分一,不知道哪一步就觸犯到了哪個程度。
指頭在屏幕戳了幾下,戚緲賣乖,發送了句「會聽話的」。
公交在紀家別墅園附近的站停穩,戚緲下了車,紀家的保姆已經等在那裡。
「阿姨。」戚緲走過去。
保姆把吉他交給他,又上下將他打量一番,目露關切:「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這幾天紀先生就回了次家,見面就說你跟小秋出車禍了,把我嚇得喲……怎麼老爺這樣,你們也這樣,我尋思家裡每個角落都擦得乾乾淨淨沒有髒東西呀,怎麼老遇上這種不吉利的事呢。」
她絮絮叨叨念了一堆,對面回程的公交走了兩趟,戚緲不急,只耐心地聽著。
畢竟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聽她的叨念了。
寄居籬下的這些年,戚緲受盡差遣,這個阿姨是少有把他和紀望秋同等看待的,有時戚緲透過她的眼睛,就像是望見了哪張記不清的面容,他嘗試過靜心回憶,可一深思就神經劇痛。
「我沒什麼事,阿姨。」戚緲暗自對紀望秋道了句「對不起」,儘管陳述的也是事實不假,「紀少爺傷得嚴重些,天天臥床不起,我想著把這個帶過去,他能開心一些。」
臨分別,戚緲叮囑她別跟紀明越提起今天的事,說紀先生為公司的事勞心費力,別再讓他另外掛心。
回程半途,雨就追來了,下車時戚緲單手撐開傘,但為了護著懷裡的吉他,仍是不可避免地濕了滿背。
滾雷蓋過兜里手機的振響,戚緲收了傘進入電梯,用袖子沒被雨打濕的位置擦拭琴盒上的水珠。
獨戶的電梯運速很快,梯門開啟時戚緲剛把傘挪了個手,用另一邊的乾淨袖子繼續擦琴盒,頭也沒抬地拐步朝戶門方向走,才走出兩步,他驟然剎停。
戚緲回過身,蔣鷙正佇立於電梯前室的窗旁,因雷雨天提前降臨的暮色同時落入他眼神。
天氣熱起來後,公館內部的空調系統就調低了溫度,戚緲濕透的雙肩後背被涼風一撲,冷得他打了個寒顫,說起話來像是含了怯意:「你怎麼站在這裡?」
「看你。」蔣鷙熄掉手機收進口袋,提步走到戚緲身後伸手觸向他後心,「戚緲,你愛淋雨的習慣什麼時候能改改?」
「我帶傘了的。」戚緲一手抓傘一手拎琴盒,跑到窗前歪過身子朝外張望,「這裡不是只能看到湖景嗎,公館入口在另一邊,怎麼能看到我呢。」
蔣鷙沒理會他後半句,扣住戚緲的臂彎把人勾回來,先拿下他濕淋淋的摺疊傘扔到牆邊的置物架上,再拎走他沉甸甸的琴盒:「你帶的傘擋你自己身上了嗎?」
「吉他更貴重。」戚緲的雙手得了空便去按門鎖密碼,「我讓紀家的保姆幫我帶出來的,紀少爺整天沒精打采,看到這個不知道能不能高興起來。」
沾了水的手指沒法讓機器精準識別觸碰,戚緲低著頭擦了擦手,重新輸入,無知無覺自己洇濕的燕麥色襯衫黏在後背時,在明光照射下如同將整片皮膚毫無遮掩地暴露在蔣鷙的眼皮底下。
蔣鷙垂睫盯著戚緲的後領下方,這時候該夸戚緲一句「有進步」的,起碼這次不再是自棄般的說「我不重要」。
對著這身濕衣卻實在夸不出來,更想問問戚緲什麼時候能顧念自己多過顧念身邊的所有人。
轉而又暗怨冬天溜得太快,天寒時他總候著哪天升溫能看到不再被厚實衣衫包裹的戚緲,現在彼此都僅著單衣,他卻惦記冷冬的大衣,可以及時地帶著他的體溫披在戚緲哆嗦的雙肩。
「這就是你在手機里說要忙的事。」蔣鷙從戚緲的後領移開視線,攀高一些定在對方的眉尾,「戚緲,你已經不在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