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照道:「是。」
如春山般靜止,白帷帽微微顫動,逆來順受,外人無法窺測其容顏和神色。
趙端妃與皇后對視一眼,狐媚貨色,靠些歪門邪道蠱惑君上。
無論將來如何,現在她無名無分,後宮怎麼說都是皇后娘娘做主。
林靜照在鳳儀宮被為難一通,磋磨了一個時辰才出來,被罰抄女經百遍。
出了門,趙姑姑捧著她的纖纖玉指,心疼地道:「還好,燙得不嚴重。娘娘的腿跪酸了吧?這些人真過分,第一次拜見就讓娘娘跪這麼久!」
林靜照吹著南風,神色幽幽。
「姑姑,跪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皇宮中個個是主子,陛下、太后、皇后三宮大主子,還有不計其數的妃嬪小主子,司禮監那些閹人都能要人命。
若擱少年時脾氣火爆的她,早就持劍衝上前戳幾十個透明窟窿。
可今時不同往日,身處皇宮容不得放肆,跟了她十幾年的佩劍三尺青鋒也被沒收了。她一無是處。
趙姑姑安慰道:「沒事,娘娘,陛下會護著您。」
入宮以來,她幾乎把這句當成了口頭禪。
林靜照輕扯了扯嘴角,「可我們連陛下的天顏都沒見過。」
趙姑姑道:「陛下是神仙的體,心裡既要裝著九州萬方,內閣重臣都見不到,娘娘也不用太急了。而且陛下今日不是要叫娘娘了嗎?娘娘侍奉得好了,以後次數自然就多了。」
林靜照不置可否。
主僕二人出了鳳儀宮,踏著熹微的晨光,風又涼又暖。紫禁城中青山綠水,頭頂彤日高懸,像一幅水墨滃染的畫。
風吹散了臉上了汗意,吹不散心頭的慌意。罰抄的事暫且不提,出了鳳儀宮,她即將去顯清宮拜見那人。
林靜照控制不住地緊張。
誠如所說她沒見過陛下,對他的唯一印象是——她在詔獄瀕死之際,他赦免了她,賜她一處新的居所養病。
他是新朝的皇帝,她是舊朝的道姑。她只是寄住在皇宮,他是她的主子。
甚至,她覺得她與後宮的那些嬪妃有天然的隔閡。她仍屬犯人身份,而後宮的嬪妃們屬於他的家庭。
隱隱期待,如果今日陛下沒空見她就好了,又可以躲一日。
守在外面的宮羽很快潑了她一瓢冷水:「陛下齋醮完畢,臣現在帶娘娘過去。」
林靜照心中咯噔,表面答應,實則臉色漸漸白了下來。
趙姑姑喜笑顏開,叮囑了幾句自覺退下,滿心歡喜地盼著娘娘的指望。顯清宮乃修玄之地,任何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宮羽察覺林靜照的異樣,道:「陛下能在顯清宮見娘娘,是天大的恩賜。」
那可是修玄之所,內閣重臣都不能輕易踏入的九重禁闥。
林靜照心不在焉,皇宮對她來說並無分別,區別的是見誰。
朝陽灑落,照不亮帷帽下的陰影,她順著石子路慢慢走入煙霧籠罩的宮闕深處,去覲見那天子。
第3章
顯清宮建在金水河河畔,背倚西山,初春的陽光穿透雲霧灑下樓宇當中,泛起煙紫色的霞光,恍若人間仙境。
景色與皇宮別處迥然不同,丹陛上振翅欲飛的銅龜,雕刻陰陽八卦圖形的煉丹爐,群鶴繚繞,清靜無為,若神靈翩翩來下之地,充滿了湛然的道氣。
錦衣衛宮羽將林靜照帶到,司禮監的張全公公迎接,點頭哈腰地道:「娘娘安好,請隨奴才來。」
林靜照隨之在後,佩戴白籬帷帽,望著四周巍巍浩蕩的宮宇,檐角隱隱作響的風鈴,有種恍惚之感。
沿途太監婢女皆俛首謹立,井然有序,斂氣屏聲,儀態恭敬,連一根針墜落的聲音也無,仿佛凌波微步於太虛境。
真正的天子之所。
穿梭其中,人是小小的螻蟻。
張全將林靜照引至一座殿宇寬敞的外殿,叫林靜照稍等,先行入內通報。
林靜照心跳不可控地加速,呼吸亦沉重了幾分,手指涼得發顫,繃緊的心情因周遭肅穆森嚴的環境而加倍。
天顏咫尺,該以何種姿態面對。
那人將她從詔獄中撈出,又力駁群臣從大明門抬她為妃,這等大恩大德。她目前擁有的籌碼,不足以應對皇帝。
半晌張全出來了,恭恭敬敬地做了個請。
「娘娘,可以進去了。」
內室並不暖,甚至可以說清冷,物件也不多,只有一排排書籍,素樸如同雪洞。正中央的地方畫有巨大陰陽八卦台,台上四周墜以青紗,修玄打坐之用。
整座顯清宮像一座寂寞的道觀,淨心寡慾,以退隱姿態居於皇宮一隅。
外面春陽暖煦,殿內卻驟然降了溫度,透明的風從堂中簌簌穿過,飄動衣袂,居室顯得明淨而高潔。
林靜照行至殿中央,伏跪在白玉地面上,將腦袋埋住,「臣妾拜見陛下。」
角落處銅壺滴漏發出沙沙的細碎聲響,塵埃瀰漫在沉靜的陽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