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腕被他掐著,隱約地勾連,聽得見彼此脈搏,時間愈加難熬。
也不知過了多久,朱縉漫不經心地撫摩她釵子上的粼粼春水波紋縐,揭過這一篇。
「上了妝,朕都不好吻你了。」
他垂首在她墨發間落下幾記蜻蜓點水的吻,吻痕冰冷沒多少愛意,倒像給收藏品印戳。
林靜照身形微僵,下顎緊繃,像溺水的魚兒,又像柔弱無害的綿羊。
朱縉吻了兩下,倒抽口氣,克制著。
感覺又來了,但他終是不能再把她抱回床榻。
她是他的玩物,卻非要做個有尊嚴的玩物。
林靜照恍惚地摸著鬢間的點翠釵環,極其緩慢,心泉凍結,「多謝陛下為臣妾簪釵。」
「不必老謝朕。」
莊重的聲音半是命令。
她唔了聲,謝也不能謝。
朱縉斟酌了會兒,謝他莫如抱他。
她昨晚張臂花蝴蝶般撲到他懷中,一瞬間給人的衝擊極大,那種新奇感和心動感比榻笫間更悸動。
可惜她清醒時,不會那樣。
頓了頓,遙感不合時宜,他拿起桌上眉鉛,道:「抬首,朕為卿畫眉。」
林靜照被他輕捏著下頜,仰起面孔,豐肌清骨完全置於他眉鉛之下。
朱縉一筆筆將她纖細的眉畫上黛色,明窗暖鏡,恬靜又迷濛。
一時間二人仿佛褪去了君臣關係,回到了湘王府。他是那個偏居一隅的少年湘王,她是剛過門的湘王妃。
可惜,她神色拘忌若囚徒,他動作冷淡似獄吏,雖是溫馨的場面無半分溫馨之感。
「好了。」
妝罷,他打破這靜寂。
林靜照撫頰對向銅鏡,白描的眉形在雪肌上彎出一道漂亮的曲線,似垂柳晚風前,乾淨利落,高潔如月,他第一次畫眉竟畫得這樣好。
萬花叢中過,他定然給許多后妃畫過眉,閨房意趣,才練出這樣嫻熟的技巧。她餘悸未消,他的恩寵似乎也沒那麼重要,她不太想爭了。
朱縉看透了她的想法,「朕只為你畫過眉。」
林靜照側頭訝了訝,十分不信,嗓子裡發出溫吞猶疑的嗯。寧願沉默,微微暗了神色,不敢直視他的天顏。
朱縉注視著她秀致的眉尾,稚嫩的青黛色,嫩寒初試杏花衫,姿近天然是美人。無數個摟著她入眠的長夜裡,他瞥著枕畔的她的眉形,在心裡預演這場景,因而眉鉛真正落下去時,爐火純青。
他居高而立撫挲她的臉頰,沐浴在暖而不曬的冬陽中,命令道:
「林靜照,對朕笑。」
林靜照一愣,隨即依言:「是。」
她衝著他一個大大柔美的笑,斜倚在他腰間,像昨夜那樣張開雙臂摟著他,如柔弱無根的菟絲花草,黏黏膩膩,只能在這冬光里依附喬木生存。方才的齟齬,煙消雲散了。
她曉得自己走在懸崖鋼絲之上,面臨深淵,雖步步謹慎小心,不一定能在這深宮中博得生的空間。
朱縉深沉闔目,將這笑記下。
只要她的人永遠在懷中,心在不在也無所謂。
……
後宮不太平,前朝亦波濤洶湧。
年後,朝廷鬧得個人仰馬翻。
公卿百僚苦江家父子久矣,攢積了一年的不滿情緒在上元節後大爆發。以翰林顧淮為首,群臣聯名向君王遞奏摺,聲討江閣老種種齷齪勾當。
顧淮深知江家父子有皇貴妃做靠山,若不能咬中死穴一擊斃命,必將承受十倍百倍的報復。
聖上最忌諱的底線進行攻擊——專權。君父不怕臣子貪,不怕臣子惡,獨獨忌諱專權。凡一樹獨大者皆不得好死,譬如從前的首輔陸雲錚,立過的赫赫功勞被一筆抹殺。
顧淮懷著十萬分的勇氣,針對聖上的痛處和江潯父子的弱點,上折向江氏父子開炮,誓要為家國剷除毒瘤。
彈章寫的極盡血淚,用詞辛辣,淋漓痛快不留情面,以血書寫成的「死劾」。
他將一切真相血淋淋地披露給丹鼎香菸中的君父,首先,司禮監被安插了江潯的耳目,上有所旨,下必定有人先行通風報信。
二者,科道言官存在不少江潯的耳目,如霉瘢滲入牆壁,使「天子之耳目」的言官隊伍不再純潔,淪為江潯的爪牙。
三者,由於聖上專攝齋醮,江潯靠諂媚欺上瞞下,使首輔的權力史無前例地擴大。臣僚百官的奏摺,先送江潯閱過然後入御,使江潯有機會剔除對自己不利的奏摺,蒙蔽聖目,粉飾太平。
江潯一賊臣,弄得天下生靈塗炭,朝政烏煙瘴氣,當誅必誅。若聖上對如此賊臣置若罔聞,恐斷送了大明泱泱數百年的江山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