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縉停下腳步:「哦?皇貴妃不願?」
林靜照在他逐漸犯冷的眼神中膽寒,這位道君何等聰明,焉聽不出她言外之意,無助蠕動著唇,「臣妾怎敢,只是擔心陛下修仙大業。」
他眼睛黑得嚇人,在耳畔輕語:「放心,即便搬到顯清宮,朕也會允你休息的。」
再肥的田也經不起老耕,何況她貧瘠。他只是偶爾犁犁地。
林靜照雙腿頓時軟了,軟成一灘泥。他的手恰好掐在她腰際,雄渾的力道把她掐碎,和床帳間一模一樣。
她魂不守舍地道:「謝陛下,得陛下如斯寵愛,臣妾……」
生無可戀。
朱縉熅熅然:「愛妃不必謝。」
他早有此念,今日才說。
今年他來昭華宮越發頻繁,不來的時候也思忖著她,憎惡來往的路程。
矛盾感,異樣感和幸福感交織,他有些期待著她搬過來的那一天。沒給她準備寢殿,他的寢殿便是她的,他們日日住在一起,營造共同的家。
雖然這詭異的幸福充滿了虛無縹緲,不知那一日就被意外打破。可是,現在的幸福終究近在咫尺了。
他已經攥她很緊了,卻仍然感覺松。
第96章
皇貴妃將登後位,臣民轟動。
皇貴妃與江氏巨奸勾結,誘使君王沉迷修玄齋醮,害死無數諍諫直臣,這樣一個劣跡斑斑的妖妃不足以母儀天下,她給大明帶來的只有不幸。
奈何聖上情有獨鍾。
言官罵聲如決堤的黃河水滔滔不絕,但無法改變聖意。
當初,剛踐祚的聖上就是不顧周有謙等一干舊臣激烈反對,大開大明門按皇后禮節把她抬進來的。
當初,聖上也是因為她廷杖了文武百官,使舊輔元臣死傷殆盡。
刻骨的仇恨是無法泯滅的,那些因妖妃而獲罪的臣子化為厲鬼冥冥中凝視著妖妃,他們的故交親朋網羅了一張仇恨網,時時刻刻詛咒妖妃,朝廷所有浩然正氣的士大夫與妖妃勢不兩立,流著血淚等待妖妃的隕落。
徐青山要挽救王朝社稷,首先要除的就是奸臣和妖妃。
奸臣已除,妖妃唇亡齒寒。
儘管妖妃有聖上庇護,徐青山手裡捏著一條妖妃絕無法逃脫的罪名,能叫妖妃死無葬身之地——這秘密連太子殿下也不知道。
群魔亂舞,風雨欲來。
妖妃的末日就要到了。
「嗬……」
林靜照輕哼了聲,從噩夢中驟然睜開眼睛,身下黏糊糊的沁滿冷汗。
視線緩緩清晰,依舊是她熟悉的床帳,熟悉的被褥,熟悉的陳設。
還沒搬宮呢。
她現在還不是皇后。
林靜照緩了緩,恢復了理智,悄然下面倒杯茶,灌了大口。沒有驚動芳兒等人,只想自己靜靜。
近日右眼皮突突老跳,總有種火上煎烤之感,恍惚間已搬去了顯清宮,一睜眼便能看到冷肅的聖上。
還是她的昭華宮好。
一燈如豆的昏暗殿內,儘是華麗奢華的冰涼。鳳冠鳳袍整整齊齊地堆疊在妝檯,黑暗也無法掩蓋的煊赫光芒。
入宮這麼久,她仍無法完全融入宮廷,無法接受皇貴妃這頭銜,好像自己仍是當初客居東宮的小小幕僚——
林靜照想起許多往事來。
那時她叫江杳,禮部尚書江潯的女兒。
爹爹江潯懦弱溫吞,膽小保守,因其唯唯諾諾的性子被發往金陵冷槽近二十年,全家人吃盡了苦頭,母親也在寒酸中撒手人寰。
近年來江潯巴結了內閣大學士周有謙才得回歸京師,依舊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跟人身後亦步亦趨,受盡冷落和白眼。
林靜照心比天高,雖是女兒身,巾幗不讓鬚眉,進取心比哥哥江璟元還深,整日為爹爹的處境擔憂。
她親眼目睹了家道中落後的種種世態炎涼,暗下決心,托舉家族。
神宗老皇帝昏聵無能,朝政大權盡數把握在皇后和太子母子手中。朱泓受周有謙為首的內閣班子輔弼,受正規的皇太子規訓,行監國大權。
讀書士人皆投奔太子,天下英才為太子所用。林靜照也梳起長發扮作男兒模樣,靠著幾分小聰明到太子身畔做個幕僚,本意是尋求蔭蔽,助力爹爹和未婚夫陸雲錚的前程。
她做事利索,嘴巴甜,恪守皇宮規矩,不該看的絕不多看一眼,不該說的絕不多說一句。又身負武藝,能飛檐走壁完成特殊使命,很快贏得了皇后和太子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