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蕙質如她,早看出三法司的審判毫無效益,最終量刑由他一紙裁決。
朱縉斟酌了片刻,如實相告:「腰斬。」
林靜照撫了撫細腰,下意識開始疼。他的目光亦隨她流轉,停在那段他摟過無數次的細腰,他愛不釋手的細腰,深更半夜纏在他腿上的腰。
「陛下能給臣妾一個體面的死法嗎?」
她暗暗懊惱,當年莫如一口灌下他賜的毒酒。
「不是著急死嗎,還挑三揀四的。」他微微笑,談起要人性命的事仿佛嘮家常,氣定神閒,「這罪名你倒也擔得起。」
林靜照無奈,垂下螓首,著急死是一回事,備受痛苦而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沒有受苦的癮。
朱縉五根手指插在她墨發間,彎下頭有意凝注她的表情,試圖把她嚇退。
她是舉國矚目的要犯,罪孽深重,無數雙眼睛盯著,自然不能判得太輕。
「這不體面。」
林靜照捂住了腰際,幻想那內臟橫流的殘忍場面,溢出一縷淒哀。
她又想說,他是壞人,睡了她這麼許多場,奪走她的身心,活活拆散了她和陸雲錚,到頭來連這點體面都吝嗇。
朱縉的手滑下來,離開她的墨發,轉而熟練與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貼,不慍不火道:「皇貴妃,這已經很體面了。」
「知道他們給你擬的什麼罪名嗎?磔死。」
林靜照一怔,看透他的薄情,如遭當頭棒喝,莫名倔強之意,夾雜絲絲狠毒,「臣妾倒寧願磔死。」
朱縉不著痕跡觀她說謊的樣子:「很遺憾,不能供皇貴妃挑選。」
兩人身份懸殊從未坐在一起夜話過,過了會兒,朱縉遙感忘記了什麼,重新將她的頭攬入懷中,讓她靠著他,他也好離她更近些。
林靜照接受了,左右沒幾天活頭,他想怎樣就怎樣無所謂。
牢室本來刮盪著凜然的冬風,二人相互依偎著,體溫傳遞,又一直說著話,漸漸地感覺不到冷了,甚至因方才的吻有些熱燥。
「臣妾走後,陛下打算重組後宮吧。」
氛圍一直沉默,她沒話找話說,小拇指無意識地剮著他道袍上華麗的繡紋。
沒有嫉妒,沒有打探,沒有機敏和狡猾,完全是兩個認識的人臨分別前的一句問候。
這問候就是單純問候,對方答也沒關係,不答也沒關係,於己無礙。
「陛下不能一直沒有皇后,沒有嫡長子。」
她剖析道。
朱縉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他在想什麼不得而知,只是他難得的語塞,一時間竟找不到話對她。
「朕要選也選皇貴妃這樣的。」
良久,他念頭不覺出聲,淡定的臉如暗色的紙,似真似假。
她說這麼多年來她用膳的口味被他養刁了,可他選女人的品味何嘗不是被她潛移默化了?
多年相伴,分別之際,鬱悶溢於言表,給這寂寂的靜夜蒙了一層似淡無的悲傷,如黏糊糊的細雨。
承認吧,嫡長子其實對他來說不那麼重要,起碼他的內心,如果嫡長子不是她誕生的,好像只是一個冷漠的符號,「嫡長子」,與他沒有情感紐帶,他也懶得當這個父親。
這話語涉及到敏感邊緣,並不適合往深了說。林靜照瀕死之人了有什麼放不下的,他選誰做皇后都和她沒關係。
「這些日在大獄中,讓臣妾想明白了許多道理,知陛下在皇位上不易。」
她唉聲嘆息,悔意沉沉:「我最後悔的,莫過於當年您賜臣妾三樣簡簡單單的制裁工具時,臣妾因貪生怕死選擇了求生。細想來,那時解脫可比現在的處境好多了。」
朱縉陷入死一般的緘默。
他最後悔的莫過於當年無情賜給了她三樣自裁工具,使她就此深深誤會了他,感情再難修補,現在每日百蟻噬心。
第109章
已是深夜了,顫巍巍的膏燭竊竊私語般搖擺不定,浸潤在冰冷的燈油中比螢火還暗。原本一人臥的狹小牢室,囚禁的卻是兩個人。
月光羸弱,星影深沉,簌簌的冬初的涼意竄動,宛若無法捕捉的感情波浪。無言之中,隔在他們中間的是髒兮兮的稻草,黑粗的鎖鏈。
「別說這些了。」
朱縉聽得掃興,神情持重,淡淡打斷道:「皇貴妃沒別的遺言對朕說?」
他有意無意加重了朕字,暗示的意味十分明顯。皇帝既金口承諾,哪怕荒謬的藉口,皆可成免死的機會。
但林靜照確實無話可說。
「臣妾提遺言您會答應嗎?」
她仰面在他肩頭,半笑半諷,顯得滿不在乎,「過往一次沒答應過,臣妾莫如省些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