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振不語,「景大人真是有意思,到如今,還惦記著指揮使的官職,倒要恭喜景大人了,當年我們在鶴鳴酒樓抓捕流寇團伙時,我記得景大人的夙願便是『出人頭地、嶄露頭角』,如今看來,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說起往事,黎振突然抿了唇,睨了一眼景暄和。
這些,他原本就應該通通忘掉,可為什麼,往日的光景卻記憶猶新?甚至連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刻入了記憶里,難以磨滅。
不過,不重要了。
景暄和與他客客氣氣地施了一禮,道:「難得黎先生還記得那些往日的戲言,可我說的生意卻並不是這個——如果能用西域寶藏換得汪常青的屍身,暄和感激不盡。」
「那麼錦衣衛指揮使的官職……」
景暄和搖搖頭,「在我心裡,徐姑娘是我的好友,若能為她求得她丈夫的屍身,我願意捨棄這官職。」
「你可想好了?」黎振淡道。
景暄和點了點頭,說:「我意已決,請黎先生成全。」
黎振擺了擺手,喚阿衡過來,對著阿衡耳語了幾句,便背著手,走入了茫茫大雪之中。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園的盡頭,景暄和才如夢初醒地往宮門的方向而去。
*
午後,永定河邊。
徐芃敏捧著汪常青的骨灰,將那骨灰慢慢地撒入了江水中。
此刻大雪,江邊已經沒人了,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本想給丈夫立個墳塋,可是婆母卻說,常青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冰冷的地下,那樣太冷清了,他生前很忙,沒時間看那如畫江山,死後便化成灰,隨著流水去往蒼茫天地間,也是極好的。
徐芃敏站在江邊,此刻的江水離她的腳邊很近,好像只要她再向前一步,就能解脫了。
只要往前一步,她就可以陪著汪常青一起死了,還能見到愛她的母親。
江水打濕了她的繡花鞋,她的心也隨之一點一點變冷。
都說哀莫大於心死,徐芃敏只覺得自己被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痛苦所包圍,她跌坐在江邊,任捲起的浪花打濕了她的衣襟。
沒意思,活著真的很沒意思。
就在她一步一步走向江心的時候,耳邊仿佛有一個聲音跟她說:「不能死。」
即使沒有意義,也要活著。
她擦了擦淚水,咬牙扶著一塊石頭,爬了起來。
憑什麼該死的是她?
這不公平。
*
景暄和回到府中,萬靈安卻不在家。茗泉說萬大人收到一封信便離開了,好像是往東街去了。
她心中一跳,萬靈安在宮中肯定有耳目,不出意外的話,明貴妃之死,他應該已經知曉了。
今日的世界一片潔白,路上並沒有什麼人,景暄和換上一身常服便出門了,一路上,她只想快點找到萬靈安,沒有心思想別的。終於,景暄和在一家麵攤中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這家麵攤是之前景暄和為萬靈安慶生時去的那家。萬靈安正在吃麵,戴著半截銀面具,面具後面,看不出任何情緒。
景暄和默默地坐在他的身邊,他微微側頭,見是景暄和,神色無波地繼續吃麵。
「你要來一碗嗎?」他突然問她。
景暄和搖搖頭,「我不餓。」
此時的她實在是沒有胃口,萬靈安也不強求,吃完後二人便來到了那處橋上。
他們沒有說話,卻不覺得尷尬,仿佛只是在賞雪景。
「我沒事。」良久,萬靈安突然道。
因為父母之間冰冷的關係,萬靈安一直都對明貴妃隔著一層,小時候的他固執地覺得,如果不是父親萬襄喜歡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他的母親不至於性情大變。
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萬靈安卻覺得,這不是明貴妃的錯,畢竟,她早已經拒絕過父親的求愛,是父親自己放不下,才將一顆心困住了,害了母親,也害了自己。
他的姑母和所有生活在後宮中的女人一樣,對身為皇帝的夫君如一朵解語花,而對與自己有利益衝突的敵人卻很有手段。與她們不同的是,在朱懿德還是冷宮不受寵的皇子之時,明貴妃就一直陪著他了,所以朱懿德後來就算有再多美人,也永遠無法忘了明貴妃的存在。
姑母總和他說,後宮多爭鬥,在紫禁城活著,從一介孤女能榮耀至此,她已經很滿足了,若是哪一日不幸遭到算計,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就是這份淡然,讓萬靈安覺得自己這個姑母,到底是與其他人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