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信有人千里迢迢來至京都,真就為了什麼登門道謝,王書譽這一招極有可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索性她也就裝得糊塗一些,讓這位的么蛾子無處可發。
只是,她實在低估了王書譽。
其人有著和他年齡並不相符的絕佳心態,只見他不緊不慢地嘆了口氣,神情哀痛:「阿瑜便是我親生的外甥,那個可憐的,慘遭亂黨所害的長晟親王。」
賀長情當即便喉嚨一哽,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了「節哀」二字。
嘔,賀長情險些沒被自己給噁心透了,她可真是虛偽透頂。可有什麼辦法呢,原本那些早應該隨著歲月長河的流逝而被徹底掩埋的秘密就應該做好它的本分,它的結局註定只能永遠不得窺見天光。
可偏偏,苦主找上了門來。老天就一定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手上添了這樣一條不乾不淨,不清不楚的人命嗎?
最終還是王書譽自己打破了這死寂。他抬起手背,擦抹乾了眼下的淚水,用力擠出一個笑容,道:「不提這些不開心的了。我帶了些雲崖的風物特產,上個月剛摘下的雲崖紅茶,這便日夜兼程地趕來,想著給鳴箏閣的諸位嘗嘗味兒。」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賀長情與人推拒起來。這非是她含蓄的一種表達,而是來路不明,尤其是還會入口的東西,誰敢要?
況且,如果她是王書譽,便是不知內情,從道聽途說的狀況來看,也不會覺得鳴箏閣對長晟親王有什麼恩情。他們不過是聽命辦差罷了。
尤其是如今王書譽得了親王死後追封的蔭蔽,在雲崖當地已是搖身一變,成了呼風喚雨的地頭蛇。他沒有道理啊,犯不著來到這毫無根基的京都,與鳴箏閣扯上什麼聯繫。
越是反常,這裡面的門道才越是多。哪怕對方的年紀和自己相仿,甚至看上去還要更小一些,賀長情也不相信,王書譽的目的真就像他本人說的那樣純粹。
於是,她搖了搖頭,也學著官場上的那套說辭:「鳴箏閣也是職責所在,實在擔不起你的這份情意,你便拿回去吧。」
「不過想來書譽你也是第一次來京都吧,這幾日,不如就由我手底下人帶著你四處逛逛?」像是生怕被王書譽拒絕,從而再生出什麼枝節來,賀長情還飛快地給一旁的徐柔兒遞了個眼色,「柔兒與你年紀相仿,想必一定很聊得來,就讓她代我,代鳴箏閣一表地主之誼吧。」
實在是四下里無人可用,她還把沈從白和左清清也給支開了。至於祝允嘛,他為人性情寡淡沉默,實在適應不來這項任務。想來想去,也只有徐柔兒這個直腸子最適合了。
但令賀長情沒想到的是,徐柔兒的直腸子今日直接躍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只聽她啊了聲,隨後露出了一臉的不解:「主上你不也和他年紀相仿嗎?怎麼把自己說得好像很老一樣?」
她錯了。徐柔兒不僅是直腸子,某些時候還很缺心眼。
賀長情眨了眨眼,用俏皮的語氣篤定道:「閣中事務催人老,別看我樣貌同你們一般無二,但我心中很是滄桑,早玩不動了。乖,帶著書譽多走走多看看,讓他好好欣賞一下京都的風土人情。」
賀長情都把話說這份上了,王書譽自然也沒有異議。而徐柔兒又一向最是聽賀長情的話,於是她點頭如搗蒜,歡歡喜喜地接下了這個差事。
目送著兩個少男少女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賀長情回身低聲囑咐著祝允:「這幾日裡我身邊不用你,你只管跟著他們上街去,別被徐柔兒發現就行。若有什麼異樣,回來報我。」
「是。」現下對主人最大的威脅也被他親手剷除了,閣里還有沈從白他們在,祝允也便沒有再堅持黏著賀長情留下。況且他想,他也是時候需要自我冷靜一下,不然一看到主人就克制不住地臉紅心跳算怎麼個事啊。
他要的不是一朝一夕,而是從此以後的朝朝夕夕和歲歲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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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直到真的跟著徐柔兒和王書譽上了街後,祝允才依稀覺得,會不會主人那句「早玩不動了」根本不是什麼推拒的措辭。因為徐柔兒連帶著那個王書譽,他們真的是很精力旺盛,一點都沒覺得累的樣子。
徐柔兒平日裡就替賀長情掌管著私宅,以前嘉妃娘娘還在的時候,她要時刻照顧著人家的衣食起居,又得調度大量人力輪換值守著用以確保對方的安全。即便後來嘉妃娘娘回了宮,也依舊有很多重新整理排布的活兒在等著她忙。
今日倒是借了王書譽的光,徐柔兒這一出來放風透氣,就好比脫韁的野馬,放縱得沒有章法了。
王書譽幾次三番想出口喊住人,可惜徐柔兒並不給他開這個口的機會,反倒是大大咧咧地一把將人帶到了旁的一個攤位前:「你看你看,這是京都里有名的糖畫,沒見過吧?」
不就是糖畫嗎?哪裡沒有?京都的人都這麼自命不凡嗎?
王書譽黑著臉掙了幾下,才好不容易從徐柔兒的手中掙了開來,他心不在焉地撫摸著自己被攥疼的手腕,故意說著反話:「沒見過沒見過,你們京都的人一個個都成精了,我個破落戶怎麼能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