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沒有真的謀逆叛國,可是與逆黨私相授受的罪名一旦坐實了,焉能還有他的好活?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面前的這位小閣主一時心軟,若能幫他遮掩過去,那才是死裡逃生的一大幸事。
但若不能,也算是他良心發現後的彌補之舉吧。袁成志深吸了一口氣,試探地看向賀長情:「不知小閣主你意下如何?」
若是以前,賀長情大可以順著袁成志的意,只說些他愛聽的話來哄著人先把王書譽一干人等都給抓起來押回京。屆時到了聖上面前,再把他造下的孽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她不怕缺德,只怕讓壞人繼續逍遙下去,讓做錯了事的人得不到應有的懲治。
可如今,顧清川就不明不白地躺在她的眼前,他毫無生氣的臉正對著自己,仿佛一直在審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便是一時的謊言,她都說不出口:「袁將軍,我無法為你遮掩。既是你做了錯事,就該一力承擔才是。況且我大膽猜一猜,你是不是已經做出了決斷?否則不會以退為進攻進城來,更沒有必要同我說這些。」
「是,我是做了最壞的打算。我一開始就不該答應他們。」話雖然這樣說著,可到底袁成志的臉上還是被愁雲慘霧給占據了大半的顏色。
這半天,傷口也被包好了。
賀長情乾脆由祝允扶著,踱步到了顧清川的身前,緩緩蹲在地上:「為今之計,瞞著或自怨自艾都不是法子,只有自救這一招,袁將軍為何不將功折罪?將王書譽和縣衙里的長晟親王一併活捉,找到證據後,釋放被關押著的顧家軍,大家一同進京,好聽憑聖上處置。」
「那,瓊……肖靜月呢?謀反一事,也有她的參與。」聽了賀長情頭頭是道的說法,袁成志慌亂無主的頭腦也跟著漸漸冷靜下來。
「普天之下,就沒有聖上夠不著的地方。沒了雲崖這群人,肖靜月翻不出什麼風浪,儘快把他們都帶回去,以免夜長夢多才是正事。袁將軍若真不放心,大可以派出幾個頭腦靈活的,到桑城去盯著肖家。」
「小閣主,說得甚是在理。袁某,受教了。」賀長情的一席話好像是讓袁成志看到了什麼希望,於是死命地攥緊了這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混入了夜色當中。
這下子,外人都走了。
賀長情的耳邊終於清淨下來,她繼續用帕子給顧清川擦拭染髒的幾根手指頭:「顧……哦不,我還是叫你小扣吧,也許那樣你還能歡喜些。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細論起來,你的死袁成志也有一份,我只是想著他們人多勢眾,應該先把王書譽拿下才是。相信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日,聖上會有公斷的。」
可憐那白玉無瑕一般的容顏上,如今處處殘損,賀長情只是看上一眼,淚水就跟斷了線的珠簾一樣啪啪直往下掉。
她吸了吸鼻子,才沒有讓自己哭得太狼狽:「如果你還有想說的,就託夢給我。跟我說,我給你報仇。」
「主人,你看。」賀長情哭得如此傷心,祝允也跟著在一旁揪起心來,若非必要,他是不會打斷賀長情的。只是不知何時,這條街面上匯聚了好多百姓。
賀長情不明所以地抬頭看了眼祝允,隨後又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前方。
隔著一片霧蒙蒙的水花,賀長情看到,家家戶戶不再大門緊閉,而是小的攙扶著老的,夫婦相攜著手,大家一同來至城門前。
連日來的卑躬屈膝不見了蹤影,百姓們的臉上終於敢露出了些真心的難過:「顧將軍!」
不知這些越聚越多的人海里,是誰先起頭喊了這麼一嗓子,隨後便是此起彼伏的哭聲。一時之間,響徹夜幕,直上雲霄。
「顧將軍,是……是我對不住您啊。您為了我們才被叛軍抓住,可我卻日日出城都拿鞭子……」一個男人膝行著爬上前來,才說了幾句話,便讓淚水鼻涕糊了滿臉。
「小心著些,別壓著他了。」賀長情伸手,虛虛地在顧清川的身前攔了一攔。
她並不知顧清川若是看到這樣的場景,心中會作何感想。他不惜一切救下的滿城百姓,卻在他死之後成為了叛軍的幫凶,他們日日都拿鞭子抽打著他的屍身。
該怨恨嗎?可百姓們身不由己,若是不為,頃刻之間便是家破人亡。該寬恕嗎?縱然他們有萬般的苦衷,可鞭打早已離世之人的屍身,不讓亡魂得以安息也是事實。
她不是顧清川,更沒有資格替他選擇諒解或是憎恨什麼的。
因而賀長情也只是面無表情地替顧清川整理好身上的衣裳,盡己所能地讓他體面一些,又在一片哭天搶地聲里低聲吩咐著祝允去打只上好的棺槨來。
雲崖的動亂究竟該如何收場,那都是袁成志的事情了。
她現在只要替顧清川打點好一切,便要帶著他風風光光地回京,回到生他養他的國公府去了:「小扣,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