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 你還是我認識的那位章公子嗎?」賀長情率先落了座, 一個眼神示意,隨行的左清清和祝允也便各自找了個空地,「我問你什麼,你都能回答我?」
「不錯。義父身子抱恙,不便見人,因而問我也是一樣的。」
身子抱恙,可他的心思卻是活泛得很,一點兒都不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兒。不過這些不尊重人的話,賀長情終歸是沒有說出口來。
章遠安看上去倒是個極其孝順的好兒子,她沒有必要拿這種話來噁心人:「所以半路伏擊我們,是你的意思?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我還以為那日迎嘉妃娘娘回宮的宮宴上,就已經向閣主你傳達得很清楚了。」章遠安的眼眸里始終神色淡淡,倒好像那日發生的一切,已經是件不值一提的往事。
可,真的不值一提嗎?若是真的如此,他們又何必派人攔路截殺?現下又狀似無甚所謂,實則威脅地說出這種話來?
「以後的事情暫且不提。就說眼下,秦家已倒,元弋如今無處可去,解不了毒,也就這幾日的光景。章公子認為,有必要這麼大動干戈嗎?」有關於元弋極有可能已經解開了寒約盟之毒的事情,只要她咬死了不提,誰又能知道?
她都把態度放到如此明顯又低下的程度,章遠安總不能再繼續咄咄逼人了吧?
只是沒能想到,那隻瘦弱的手上骨節凸起,用力碾著白瓷水牛的犄角,配合著沉悶頓挫的音調,聽來分明是發了狠的。
他說不行:「寒約盟毒發身亡,那是合該他死。可你們把他從秦家帶出來,便是施了不該有的恩惠,這於禮不合,壞了規矩。」
這分明是看她態度有所鬆動,才又趁勢逼迫,做出這等樣子來。
賀長情一掌拍下,幾個茶盞應聲跳起來,濺上了一桌子的茶水:「誰規定的禮?又壞了哪門子的規矩?你把話說清楚!」
「同孝帝規定的禮,北梧的規矩!」章遠安不甘示弱,收了浮於麵皮之上的假笑,半分不讓地欺身上前,盯著賀長情的瞳孔道,「你若是敢有異議,便是同所有人為敵。」
不愧是章相親手養出來的兒子,這和狼群里領頭的那凶相畢露的狼王又有什麼兩樣?即便是未曾參與方才臉對著臉爭鬥的左清清,見了這一幕也不免心驚肉跳。
「主上!」他拽了拽賀長情的衣袖,竟是有點不敢直視對面那人,「現在可不是和他逞口舌之利的時候。再說了,這裡畢竟是相府,是他們的地盤兒。若是惹急了,我們幾個豎著進來,可不一定能再豎著出去啊。」
「主人。」祝允貼到了賀長情的耳邊,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沈大人他們應該已經安全抵達了源合堂,何大夫素有神醫的名氣在外,相府就是再厲害再囂張,應該也不會為難治病救人的醫館。」
左清清和祝允的意思,她都明白,無外乎就是要讓她表面上先低個頭服個軟,沒有必要與人硬碰硬。
相府就是再隻手遮天,也不能不顧京都里的悠悠眾口,直接帶人闖到源合堂里去吧。如果不是顧及百姓,他們又何必派人埋伏在半路上呢?
自從賀長情從傅念卿那裡得知了相府里搜出來字條上真正的釋義之後,她就對那日夜裡,自己無意撞破聖上和章相在一起密談的事情有了大致的猜測。
兩人多半就是為了金玉奴的事情達成了某種共識。這也是為什麼雖只是相府,但是又敢在皇城裡如此明目張胆地派出大批人馬,這一切不過是他們背後有天家的支持罷了。
可就算是聖上站在他們那邊,也不代表著願意把事情鬧大到不好收場吧。這一次,倒是她被章遠安激得頭腦發熱了。
雖不能把元弋的性命壓在對方手上,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章祁知閉門不出,只留一個章遠安獨自對付他們,態度強硬到再清楚不過,更別提,聖上的意思多半就是章家父子二人的後盾。
還不如就此搏一把。想到這裡,賀長情強壓下心中的不忿,擠出一個些許僵硬的笑容來:「沒有異議。章公子既然都這麼說了,我身為北梧的子民,哪裡還敢有異議。」
撕破臉皮之後,章遠安也一改方才的端方君子做派,將三人茶盞中的熱茶一揚手,全部潑灑在地。只聽他用鼻腔冷哼一聲:「你最好是像你說的那樣,不要表里不一。」
要不是她躲閃得快,再加上祝允和左清清替她擋了一擋,現在那些熱茶的歸處可就不是地面,而是她的裙擺了:「阿允,清清,我們走。」
有些話,從來沒有說破,但經歷剛剛由元弋引發的一番對峙之後,已經是再明確不過了。
當年北梧揮軍攻打金玉奴,將其逼退在落星谷中,利用瘴氣之毒將其徹底囚困起來,自此再沒有人能自由出入。為了掩蓋這一過去,還特意寫了一首詩來稱讚北梧大軍的驍勇,甚至恬不知恥地說是自己給予了對方安身立命之所。
章家父子倆也好,皇宮裡現如今高高在上的梁淮易也罷,他們之所以對朝著金玉奴施以援手的自己窮追猛打或是權當不聞不問,無外乎就是心底里也清楚,那是一段並不光彩的過去,更是要用盡一切力氣去掩蓋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