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沈知安沒能活到娶妻生子的那一天。
他戰死沙場的那一年,還未滿二十歲。
沈若錦翻遍戰場給舅舅和兄長們收屍的時候,有半數人屍骨無存,她做夢都在想,要是他們之中還有人活著那該有多好?
哪怕只有一個、但凡還有一個活著……
沈若錦拿著已經有些散架,還在不斷滴水的十瓣蓮花燈,眼眶瞬間就紅了。
她剛到西疆的時候並不適應這裡,無論是氣候還是飲食習慣,兄長們帶著她到處玩,學騎馬射箭,也給她搭鞦韆,養狸貓餵兔子。
五哥一個半大的少年天天鑽廚房給她開小灶,變著法子給她做好吃的,善書畫的三哥常和手巧的六哥一起給她做靈巧又漂亮的小玩意……
這十瓣蓮花燈就是其中一樣。
那時候,三哥跟她說:「沈十是十全十美的十。」
九瓣蓮花燈再加一瓣,意味著九個兄長守護小沈十,世間萬千美好,我家小十都要有。
小十要忘記過去那些不愉快的事,迎接新的人生。
蓮花底部做了小小的機關,可以承載小十那些不願意同別人說的秘密飄向遠方,帶到天邊說與小十的母親聽。
沈若錦那時候很喜歡去河邊放燈,一開始她會給母親寫很多話,後來她再沒什麼不能跟兄長們說的。
就只寫「唯願親長康健平安,早日歸家。」
每逢過節放燈,成了沈十的習慣。
自兄長們走後,她再也沒見過這樣的蓮花燈。
今日卻在這裡再次見到。
沈若錦強忍著沒有落下淚來,循著記憶里三哥教過她的拆卸方法,轉動燈座底部,從裡頭取出一張布帛來。
「這蓮花燈竟然另有玄機!」
林修齊見狀,不由得驚嘆道。
喬夏驚詫道:「布帛上有字!快看看上頭寫了什麼!」
布帛材質特殊,上頭的字的紅色的,顯然也不同尋常。
沈若錦一手拿著蓮花燈,一手拿著那片布帛,身子都有些站不穩,很輕很輕地在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布帛上到底寫了什麼。
只有秦琅走到沈若錦身側,伸手接過她手裡的蓮花燈,不著痕跡地用身體支撐著她站穩。
「不急。」秦琅低聲說:「慢慢打開,看一眼。」
布帛脆弱,不知在水裡泡了多久。
沈若錦甚至不敢用力,生怕這片布帛一扯就碎了。
那些橫跨敵國殺進西昌王庭,取仇敵首級性命,奪回親長屍身與頭顱的日子,她也曾抱著這些不是真的,奢望著這些都是西昌人的詭計。
沈若錦不知為此奔赴過多少次刀山火海,在圍殺中幾進幾出。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西昌人想引沈家親故出現,將其趕盡殺絕,可她沒有辦法放棄任何一絲希望。
她曾有過多少次期盼。
就經歷過多少次心碎。
以至於如今,蓮花燈自水中撈起,帶著字跡的布帛就拿在手裡,沈若錦卻近書情切,不敢馬上打開。
她的反應有些不對勁。
周遭眾人也逐漸發現了。
秦琅在她耳邊,溫聲喊了聲:「小十。」
像三哥還在時,每每溫和的輕喚。
堅硬的心房被這忽如其來的、不知道真假的消息撞得細碎,又被他這一聲捧起,慢慢拼湊回完整的模樣。
秦琅在這裡。
這事是真的。
她不是在做夢。
沈若錦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打開了那張布帛。
白底紅字寫著:老西昌王病重,各族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