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溯口中的「他」,就是眼前這個高壯的男人了。
幾人輾轉來到一處開闊的地方,不遠處有個圓形的小祭台,而祭台上躺著一位脊背彎曲的屍首。
蕭霖秋定睛一看,其正是逢時的屍首。
蕭霖秋的眼眸微閃幾下,他立刻問:「這是要做什麼?」
頓時,淵的聲音出現,「若是鬼影先比鬼魂散去,那麼死者將永世不得超生,唯有用噬魂錘將屍首上的淨魂釘一顆一顆地敲出,鬼魂之魄方可消散。」
「消散?」蕭霖秋重複道。
淵緩緩點頭,「消散於天地,不入輪迴,不復存在。」
「所以……這就是渡魂麼?」
與此同時,蕭霖秋身側的手握鐵錘的男人蹣跚著朝逢時的方向走去。
「看清楚了。」淵提醒道。
隨著男人手起錘落,冰冷堅硬的鐵器碰撞聲連續響起,蕭霖秋眼睜睜看著血水從圓形祭台上流淌至地面。
眼前的這一幕,蕭霖秋覺得殘忍無比。
曾經他的父親說過,殺人後最忌做出損害屍首的事情,這無疑是對死者的二次迫害。
風聲愈發蕭條,周遭雖以天為蓋,但蕭霖秋依舊難以見得皓月的身影,仿佛在這個無人之地,他們是被人間所拋棄的存在。
下一瞬,鐵錘的聲音消失,蕭霖秋忙不迭抬眸看向祭台處。
手握鐵錘的男人身形晃動,接著,他啞著嗓子說:「怎麼會變成這副樣子了……」
「人死不能復生,節哀。」淵安慰道。
男人的聲音近乎哽咽,「節哀?」
「哦——」淵突然伸手拍打在蕭霖秋的肩頭,「又來到必要的環節了,他就交給你了,等你跟他聊完,讓他把噬魂錘交於你就是了。」
「可眼下瘴氣肆掠,顯然是鬼皇要製造禍亂了,那——」
「我知道,現在我們就要去將此事稟報宗主,請他入世。」淵淡然地說。
「好。」
目送二人離去後,蕭霖秋慢悠悠地回身,身後的男人正滿臉陰鷙地盯著他。
「那個……」蕭霖秋按耐住自己畏懼的本能,他試圖解釋道:「是他們讓我留下來的,我沒有惡意。」
「還有……其實我認識逢時。」
話音落下良久,也不見對面的男人說一句話。
但就在蕭霖秋剛要開口再度詢問時,男人的聲音幽幽響起,「他不叫逢時。」
「什麼?」蕭霖秋有些錯愕。
「他叫李光宗,是個草民。」男人解釋道。
蕭霖秋問:「先生如此清楚……他的事情,請問您是?」
「我是他的敵人。」
男人僵硬地轉身坐在祭台邊緣,他垂下頭,娓娓道來,「李光宗是戰亂時,被抓去充軍的。」
「而我恰好是他的敵人,當然……我參軍亦是被迫的。」
蕭霖秋慢慢走到男人身側坐下,他的神情格外嚴肅。
「當初我朝戲子當道,百姓的命運早已是涸轍之鮒,我的鄉鄰流離失所,就連我膝下唯一的兒子也早早喪命於饑荒,所以我就想著,自己橫豎爛命一條,總要為戰爭、為國做些什麼,於是我便危難之際,毅然參軍投戎。」
「我曾經一度以為,敵人是可恨的,因為他們踐踏了我們的土地,我應該將他們殺得片甲不留,直到我遇見光宗後,我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蕭霖秋的手輕抵在男人的臂膀處,「引發戰爭之人,才是罪孽的根源。」
男人聞言,認同地點頭,「我和光宗初遇時,他早已身負重傷,我之所以沒有對他下手,是因為我看見了他死死護在懷裡的金簪……後來聽他說我才知道,那是他亡妻的唯一遺物。」
「直到那一刻起,我才醒悟過來,無論是敵人,抑或是友軍,他們的本質都先為人,人不該與人為敵,而這世上真正的敵人,應當是被世俗扭曲的惡。」
夜空中飄下稀碎的白雪,紛紛揚揚著落在祭台上、泥地里。
「我也是釀成悲劇的幫凶。」
「莫要如此妄自菲薄。」蕭霖秋開口說:「亂世之下,人人皆身不由己,您無法去阻止悲劇的發生,即使您成為旁觀者。」
「放下心結往前走吧,今夜過後,就是暖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