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越樂沉默了一會,在朦朧里看著刑游,整個世界都搖搖欲墜,可是刑游的眼淚也跟著同方向流下到了枕頭,他們的淚匯成河流,一起流淌在身下的軟床,而軟床枕著兩個脆弱的人類。
喻越樂看著刑游的眼淚,莫名其妙地感到兩個人的血液應該也都在這一刻靜靜地迅速往發痛的心臟奔涌著。
因此喻越樂想了一分鐘,最後把腦袋在刑游胸上蹭一蹭。很堅定地說,好。
有種最最鼓起勇氣的模樣。
其實沒什麼好聊的。開場白喻越樂還是習慣性地否定自己,講完這句又有點臉紅,咬了咬牙,還是講下去。
喻越樂一直都不跟刑游聊自己的過去,因為覺得乏善可陳。
跟任何一個普通人成長軌跡幾乎都要一模一樣,全中國能找出最少也有上萬個。被逼著去上各種興趣班,被跟一群別人家的孩子比較,然後為了中考和高考拼命。
喻越樂想,他們的家庭其實完全沒有辦法說不幸福,因為父母不家暴不虐待沒離婚,甚至家裡經濟還說得過去,不必每天為吃穿憂愁得太過分。
但如影隨形的壓力和指責卻像一場永遠停不下的雨,將喻越樂淋得濕漉漉,從此便沒有找到方法把自己烘乾。
小學寒暑假全被興趣班填滿,路上遇見所謂的少年天才會被父母拉過去學習,講都是一樣那么小的年紀,怎麼人家這樣好。可那個時候喻越樂還只是一個上學忘記戴紅領巾覺得天塌下來的小孩。
初中的時候喻越樂開始有點意識到自己要擔當起什麼,他開始學習「男人」這個詞語,原來不是一個很幼稚的角色。於是喻越樂也不再叛逆,不去多想關於自己是否喜歡或開心,只是很安靜地聽父母的話去爭第一名,去成為「最好」。
但很可惜的是,喻越樂並不是很聰明的人,他不是天才。他不能永遠做第一名,甚至更經常地是第十名、第五十名,幸好沒有跌出過五十名,可因為不是第一,所以永遠要跟小時候得到過的第一名進行對比。
在這份對比里喻越樂變得膽怯。原來他退步了嗎,原來他不是天才嗎,原來他做不到讓父母滿意嗎......喻越樂分不清了。
他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不小心打碎一個碗都如臨大敵,因為下一秒令人窒息的指責便會如期而至。
於是喻越樂就開始杯弓蛇影,不斷恐懼著這種小事。哪怕真的只是小事。可那個時候他認為是天大的事情。不小心犯錯第一件事是隱瞞,初中有一次打球摔傷,第一時間居然不是去校醫室而是驚恐地擔心要怎麼向父母坦白才不會挨罵。
高中是最難熬的時候。日復一日的鼓勵、學習、自我懷疑、比較、迷茫......
「我甚至站上過天台,還寫過遺書,是不是很蠢?」喻越樂很輕地笑了,「有段時間抬起頭就是高考倒計時,低下頭就是試卷,我真的以為自己撐不過去了。」
喻越樂在最後那一年經常睡不著,半夢半醒都是自己在考試,神經脆弱到一種讓人不可置信的地步,似乎真的能聽到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時木頭嘎吱作響。深夜猛地從夢裡醒過來的時候他一個人在黑暗裡大喘氣,有種死了又活過來的感覺。
其實出國之前喻越樂哭泣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更多時候是痛到麻木,不知道自己在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痛。
「我想了很久,這個世界上比我痛苦的人那麼多。我媽媽爸爸還會關心我的學習,跟我聊天,周末回到家給我做飯吃,甚至沒病痛也沒貧苦——我到底有什麼資格說我很痛苦。」
喻越樂很輕地哭出了聲音,說:「可是我好像真的很痛苦。」
他後知後覺,在高考結束之後迫切地要逃離,腦海里加強加粗四個大字,寫著「遠走高飛」。
「所以大學來到英國,大家都說不適應,說很孤獨。」喻越樂淡淡地講,「我卻感到痛苦的自由,好像終於真正活過來。喻嘉珩說我白眼狼,一出去就不回來,我也認了。」
明明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令人窒息的大事,甚至每一次哭泣再重提的起因都稱得上「雞皮蒜毛」,可喻越樂就是這樣悄無聲息地崩潰了,有種外殼還在,內身卻已經早早腐爛的錯覺。
而一千米要說起來就更簡單了。喻越樂身體素質很一般,但奇怪的是就是沒有辦法跑步,也很討厭跑步。
喻越樂試過游泳、拳擊、滑雪,都很喜歡,但就是沒有辦法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