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脈難掩吃驚,放輕了聲音:「哥,你還在呢?」
「你該睡覺了。」裴丘沉的聲音跟著輕了些,他沒有聽到對面的談話,但也猜到是凌脈父母來催他早點睡。
屏幕那端黑得徹底,看不見一點影子,忽然聽凌脈很小聲地問:「你今天拒絕了我,以後也還會拒絕嗎?」
裴丘沉一怔。
對面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借著月光,能看到一丁點輪廓,儘管看不清,但好像能想像到少年是用怎樣一雙期待的眼神望過來。
「不會。」裴丘沉說,「今天真的趕不過去,有人跟著我。」
他這麼一解釋,凌脈又躍躍欲試起來,說那下次找機會。
因著凌脈的直白,裴丘沉也問了一句:「你今天只邀請了我嗎?」
「是啊。」
凌脈半點不帶猶豫。
緊接著凌脈掰著指頭數:「周哥和衛盼住一個屋,我把其中一個叫走,他倆就要有人落單了,不合適,我和燕然哥又沒熟悉到那個份上……」
後面那些話都不需要說了,哪怕是騙騙他呢。
可凌脈從不騙人。
他向來有什麼說什麼,視頻打來時裴丘沉本來不打算接的,接了也準備很快就掛斷,但凌脈一開口就是「我擔心你」,一點都不會拐彎,就這麼直衝衝撞上來。
所以簡簡單單一句「是啊」也足夠了。
不考慮那些客觀因素,他是他的唯一人選。
視頻掛斷後,凌脈又發來晚安的表情包。
裴丘沉盯著看了很久。
凌脈有一點令他十分羨慕。
——永遠不怕受傷。
不管是身體上的疼痛還是別人的冷眼,凌脈總是迎上去。
當年還在新巷做練習生時,訓練枯燥乏味,食堂飯又冷又難吃,家人每晚關心慰問的電話,也成為一種韁繩,勒在他的脖頸。
凌脈還是每天笑呵呵。
裴勉從一開始的不屑,到後來的好奇,終於有天,他問凌脈。
「不覺得壓力很大嗎?他們一直問你的情況,你都不煩嗎?」
「他們關心我嘛。」凌脈一屁股坐在他的床鋪上,他眼皮抬了抬又垂下,什麼也沒說。
凌脈自來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是哪天來他碗裡夾菜,他都不會驚訝。
「而且,我也跟媽媽說謊了。」凌脈換了髮型,是聲樂老師提議的,很適合他,頭髮沒有染,純天然,人看著呆呆的,唯獨那雙眼睛靈動地眨啊眨,「我說自己在這裡過得很好,不想他們擔心。我們都只是希望對方能過得好而已。」
裴勉什麼也沒說,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永遠做不到這樣積極樂觀,乃至於只有沉默。
可沉默凌脈也照單全收,非常開心地拍拍被子,像只傻海豹,「哥哥,今晚我要是害怕能開燈去廁所嗎?」
他那時是怎麼回答的呢?
他說:「晚上可以叫我起來,我陪你去。」
裴勉不知道是從哪一步開始錯的。
明明最初他對凌脈和對其他人的態度沒有任何差別,後來夏天過去了,秋天也過去了,冬天天氣最冷的時候,他竟然能夠忍受那隻手在半夜冰涼地貼上自己的臉,睜開眼對上凌脈賣乖的笑顏。
去個廁所也能這麼開心?
裴勉不能理解,乃至於後來有天真的問出口。
凌脈說:「那不一樣啊,我一個人去就會害怕,但有你陪著我,我就有底氣了。」
他應該早點意識到那些對話沒有特殊意義。
在當時那種環境下,親密是人為製造的,每天見到的人、做的事都固定不變,在日復一日不停地重複中,難免會跟身邊的人產生連結。
況且他們還住在一個房間。
凌脈可以無視他人的冷漠,但會希望和自己的室友搞好關係。
他是那百分之一的概率。
但剩下的九十九步是凌脈主動向他走來。
想到這裡,竟然讓他有些慶幸。
那天凌脈推開的是他的宿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