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笙跑了過去,秋老虎兇猛,她剛下了車,沒一會兒出了點細細的薄汗。
江暮白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皮膚很白,太陽曬久了,臉上手肘都浮出了一層淡淡的紅。
「帶路。」朝笙拍了下江暮白的肩膀,長發在他面前飛揚。
江暮白看著她坦然明亮的眼睛,感到了一絲壓抑著的緊張。
他今天起得很早,家裡的衛生一向乾淨,在他的強迫症下,也並不需要多去整理什麼。
可這個家太過空曠、太過乏善可陳。
現在,它要被朝笙看到了,連帶著被看到相同的校服下不同於其他人的孤獨與清苦。
明明是說讓他「帶路」,朝笙沒幾步就跑到了他前面,偶爾回頭,問他接下來怎麼走。
沿著人行道往下,青峽江的水流聲便越發的清晰。
他們停在水泥石板鋪作的路口,帶著點年代感的小徑昭示了這兒與日新月異的高川的不同。
「從這兒下去,就是烏樟巷了。」江暮白說,「路有些陡。」
朝笙俯首看去,長徑曲折,兩旁灌木叢生,盡頭高樹掩映,隱約能看到遠處青峽江滔滔的江水。
她踏在石板上,問道:「一直走嗎?」
「對。」他點點頭,而那點緊張依然不安的在心裡浮沉,又掩蓋在婆娑的樹影中。
朝笙一級一級往下走去,視野漸漸開闊。
水泥坪在眼前展開,年歲久遠,偶有幾道開縫處長出了幾棵細瘦的野棉花。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陳舊的高川。
朝笙跑到大樟樹下,漏下的樹影斑駁,落在她的身上。
她今天穿的是寬鬆的衛衣,下面一條熱褲,踩著雙大logo的慢跑鞋。
整個人看起來青春無敵,像是來這旅遊的一樣。
江暮白被這個想法逗笑了,眼中的情緒也散了些。
他知道他喜歡的人看似頑劣,卻心懷坦蕩。
不應當緊張。
朝笙對這棵幾人才可合抱的樟樹很有興趣。
天樾山苑裡有一片移栽過來的銀杏林,說是有八十年樹齡,開發商費了很大的功夫過審批,也算是天樾山苑當初開盤時的噱頭。
銀杏參天,秋金春翡,好看是很好看的,卻不是樟樹這樣幽深壯闊的氣質。
朝笙乾脆直接抱住了這棵古樟,她手臂舒展修長,卻還要兩個她才能合圍住這棵樹。
「挺不錯。」
朝笙渾然不在意身上蹭到的青苔。
她掃了眼水泥坪邊的幾棟房子。
「你住哪呢?」
江暮白說:「左邊這個。」
朝笙看過去,比之鄰居家種滿了多肉植物、堆著各種家用品的門口,江暮白的家門口則簡潔乾淨得過分,唯有幾片新落的樟樹枯葉落在窗台。
「像苦行僧的居所。」朝笙點評,「江暮白,你還真是廟裡的菩薩啊。」
「哪裡的話。」江暮白失笑。
朝笙不管他,在門前合十:「菩薩保佑我期中考驚艷周楠李四慜霍昀文姍姍李暘以及十班所有的二五仔們……」
「行吧。」江暮白推開門,「門開了,就當是菩薩顯靈。」
朝笙很滿意小江同學的上道。
室內和外面一樣的整潔。
家具一應都是三人的配置,裝飾陳舊,餐桌前的三張椅子,兩大一小,小的那張還是兒童的尺寸,似乎一切都停留在很多年前。
她看了江暮白一眼。
江暮白說:「這是我十歲那年爸爸買的。」
當時媽媽說不如直接買三個成年人的尺寸,這樣阿暮長大了也能一直坐著。
爸爸不肯,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現在用小的尺寸更合適,等長大了,再給阿暮買新的。」
經年不曾與人提及父母,畢竟他獨自長大,縱有脆弱,自己消化也遠勝過找寄託。
但他甚至是有些渴望讓身旁的人看到,他溫和沉靜的皮囊下、攤開的柔軟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