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暮心念一動,頃刻風起,朝笙俯身,正欲摘一枝花,淡紫的花瓣與她的指尖一觸即離。
她仰面,看見紛紛的鳶尾飄搖向上,飛舞在穿過雲嵐的薄陽下,染上近乎透明的光。
鐘山巍峨的輪廓也變得溫和,溪水的更遠處,有桃林千頃,花萼緊閉,如天河般泊著未開的緋色星點。
剎那間,漫山遍野的桃花展顏。
緋紫輝映,暮陽躍金,九重天上,朝笙看過倒懸的天河,看過翻騰的雲海,看過巍巍崇高的白玉樓,晶瑩剔透的月宮。
可為何她會覺得,那些壯美的景象,全然不如此刻漫天的飛花?
她佇立在溪流之前,安靜而長久,讓赤龍有些猶疑,是否自己誇大了鐘山的美麗。
哄小孩子,他果然是不太擅長的。
但一朵鳶尾飄落他的眼前,黛青衣衫的少女向他跑來。
還未等他回過神來,朝笙的聲音貼著脖頸響起,擦過他的鱗片。
「這兒太漂亮了!」
「上神上神。」
她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快樂,以至於忘記了平素里的尊師重道。
盤踞著的燭陰發覺,她更為親近自己龍身的模樣。
不待細細思索,他的眼膜猛然一顫,而後蓋住了暗金的瞳孔。
黛青的衣袖拂過,她摟著龍角,一派歡喜。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
反正情緒的起伏全被赤紅的鱗片蓋住,她也看不出鱗片下的表情。
時暮微不可察的嘆息,可龍身呼出的熱氣卻格外明顯。
鳶尾又飄起,朝笙探手撈住,別在了衣襟上。
暗地裡狼狽了幾次的赤龍終於平復下心緒。
「還要再往前去嗎?」他問,「長溪盡處,幽谷洞天,與這兒又很不相同。」
「不去啦!」她看向煙霞般綿延的桃林,「好的風景,不能一次就看完。」
聲音分明不舍,卻又果決的回頭。
可好的風景,豈止這一處,豈止於鐘山?
天地浩大,何處不能去,何處不能往?
但時暮溫和地下了她的話:「那下次再去看。」
轉瞬間長風又起,燭陰摶扶搖而上,足以遮蔽日月的身軀上,有一道黛青的身影緊緊抱著這上古神只的角。
暮色墜落,明月照在了他們身上。
赤龍如練,攜風長驅,呼嘯的聲音里有無匹的自由,待到雲海再翻湧,燭陰緩緩落在九重天盡處,少女一躍而下。
「便送你到這兒了。」
九重天夜巡,若見他龍身,難免引發議論。
朝笙自然知這個道理,雖有些疑惑他為何不化作人形,卻也沒多想。
她望向他暗金的豎瞳,那裡倒映出她全然的身影。
她晃了晃手,倒影便也跟著晃了晃。
朝笙說:「這次,上神不必再把我團進雲里了。」
赤龍威嚴的豎瞳中,她的笑意輕鬆而明快。
五千年前的那段前塵,到底讓他續了起來。
長廊下,宣珩悠悠醒轉,四下靜謐,空無一人。
他摟著泥爐,瞪向無聲的雪地。
「三殿下這次,學得可真慢。」
他都睡了一覺了,師徒二人竟還沒回來。
宣珩聳了聳鼻頭,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橫豎炭火仍燒著,司命星君仰面倒下,不一會兒,均勻的呼吸聲又在月色里響起。
*
待到朝笙騰了朵雲,往東邊飛得看不見了,時暮才離開了九重天。
龍角上迫不及待地湧出熱意。
這樣的灼熱實在陌生,朝笙的手落下時,誰能想到,燭陰的靈魂狼狽到戰慄。
幾萬年來,沒有人觸碰過他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