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說話,誰拋棄你了。」聞禪受不了地往後退,「非要刨根究底是吧?行,告訴你也無妨,我說的是實話,信不信是你的事。」
「我小時候生過一場重病,藥石無醫只能等死的那種。父皇母后廣召天下僧道為我祈福,最後覺慧寺有位通明禪師告訴父皇,我命中有劫難之相,雖然腦子比別人機靈一點,但估計活不了太久,倘若出家修行,斷絕塵緣,或許有一線生機;要是放著不管,大概過不去三十歲那一道坎。」
「是順應命運,還是改變命運,」聞禪悠然拈起茶杯蓋,懸於茶碗上方,「是無欲無求地長壽,還是興風作浪地短命?如果不去嘗試,誰知道命數會不會改變?如果嘗試了,仍然無法改變命中劫數,還能怎麼辦?」
裴如凇:「……」
「你如果和我一樣,每天一睜眼就在想這些問題,你也會厭煩的。」
聞禪用另一隻手端起茶杯,把剩下的半杯茶倒進盆栽里,同時鬆開了左手。
「嗆啷」一聲,杯蓋掉落,嚴絲合縫地蓋住了茶碗。
「與其提心弔膽地猜頭頂的那把刀會不會掉下來,不如我自己來決定怎麼利用它。人固有一死,雖不敢說重於泰山吧,總歸還是有點分量的。」
這個答案聽上去荒誕中帶著一絲合理,從前的裴如凇絕對不會輕易相信,但經歷過重生這種更加荒誕的遭遇後,現在的他不敢不信。
而且裴如凇有種微妙的直覺,這次聞禪說的是真話,她也是真能做得出這種事的人。
「話雖如此,可殿下為什麼如此篤定,頭頂上的那把刀一定存在?」
聞禪忽然笑了,那笑容和裴如凇從前見過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有種難以形容的,寂寥又傷感的意味。
「嗯。」她輕輕點頭,「它在,我知道。」
她的終止之意很明白,裴如凇明白這是自己所能觸及的極限,她不會再向他透露更多答案了。
他挽袖拎起茶壺,給聞禪的空杯續上熱茶。聞禪很滿意他的眼力見兒,接過來啜了一口:「好了,輪到你了。說吧,你們好端端的,為什麼拆夥了?」
說起這個,裴如凇的氣焰立刻自動收斂,又變回了委委屈屈的小白花:「殿下被越王謀害的消息傳開後,陸朔從武原趕回了京城,與先帝大吵了一架。他可能覺得先帝只顧著進京奪位,沒有及時發現異樣,錯失了救下殿下的機會。殿下離世之事,對他的打擊甚重,與先帝君臣之間亦有了嫌隙。」
「他後來一直守在武原。殿下之意,應該是希望他支持先帝,但陸朔……只能說還有幾分舊情,先帝在時尚能勉強維持,可畢竟不是心腹之臣了。幼主和太后一方面是不信他,另一方面,也是使喚不動他。」
聞禪怔住了。
這個消息帶給她的衝擊不亞於聽見聞琢「在位九年」。聞禪與陸朔相識於年少,也是她一手將陸朔推向了西北戰場,正因陸朔鎮守武原,才有西北諸族十餘年的安定。兩人立場一致,互相支持,但彼此心裡都十分清楚,陸朔是手握重兵的將軍,他真正效忠的不是哪個皇子公主,而是聞氏王朝的天下。
聞禪到死都對他很放心,以為陸朔是個拎得清的人,必然會支持新帝穩定朝局,誰知道他居然是帶頭撂挑子的那個,種種作為,就差把「我是公主一黨」刻在腦門上了。
他是人到中年突然叛逆,還是跟聞琢理念不合?聞禪想不明白。
「至於我……我沒什麼可說的。」裴如凇有點心虛地偏開視線,「慈雲寺重建後,我一直住在那裡。沒幫上先帝什麼忙,辜負了殿下期望。」
聞禪冷笑:「可不嘛,從慈雲寺到皇宮少說得兩個時辰,住在那兒連早朝都趕不上,你就不是誠心想幫忙。裴公子很行啊,說起人家陸朔的過處侃侃而談,到自己就一句話都不提了?」
小白花雙眸含水,泫然欲泣:「一想到那身朱紫官袍是殿下捨命換來的,我如何還能厚著顏面穿上它,去朝堂上說什麼治國平天下……」
「怕什麼,又不是我的血染的。」
聞禪說完,立刻被他瞪了一眼:「殿下慎言!」
聞禪:「……好好好,你沒錯,都是我的錯。有你和陸朔帶頭,其他人是不是也跟著起勁,不願為新帝效力,甚至和他對著幹了?」
裴如凇輕輕嘆息:「有些人只願效忠殿下,並不想為先帝賣命,包括『深林』……也有殿下提拔上來的朝臣,不在乎陣營如何,只想踏實辦些實事,但因為公主舊黨與先帝之間的分歧日深,難免被波及。到梁王攝政時,舊黨一派被打壓得更厲害,不少人離開了中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