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皇帝駕幸平京的消息傳入城中,各家都在暗暗琢磨該如何在聖上面前露臉。孟問瓊不知從哪聽到風聲,得知宋氏母子被養在許照蘊府中,而被他拋棄的親生女兒如今已出落得國色天香,許照蘊正打算將她送入宮中為妃。一旦此女得寵,那就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兄弟父母都能跟著她雞犬升天。
這麼多年,孟問瓊混也沒混出什麼名堂來,靠家族和妻族的積蓄在本地經營生意,算是個家有餘財的富商,可跟那些入仕為官的兄弟們比起來就上不了台面。他驟聞此訊,第一反應是懊悔不已,恨自己當年意氣用事,只顧著眼前的蠅頭小利,然而緊接著就想到他才是許纓絡的親爹,天大地大大不過血緣親情,女兒的榮耀合該由父親享受,難道他還能眼睜睜地看著許照蘊摘走自己的果子嗎?
不過許照蘊畢竟是平京太守、本地的父母官,孟問瓊跟他硬碰硬根本沒有勝算,於是他暗度陳倉,設法買通了太守府的下人,先與宋氏見了面,苦苦地訴了一番衷腸,曲意逢迎,百般悔罪認錯,許諾接她回家做正頭娘子,又說孩子不能沒有父親,最要緊的是認祖歸宗,讓她把一雙兒女也帶回家來。
宋氏在許照蘊府上一向只是客居,沒名沒分,全付身家都壓在兒女身上,心裡始終覺得不安定,聽了孟問瓊的花言巧語,竟然有些意動,只是她性情軟弱猶疑,未敢擅自答應,便說要回去與兒女商量。孟問瓊便又設法置辦厚禮,托她轉送給許纓絡與許緯,希望二人能替他說合。
許纓絡跟親娘不一樣,知道輕重利害。她聽宋氏說完,立刻帶著東西和孟問瓊的信件去找許照蘊,將來龍去脈如實告知,並對許照蘊說:「當年若不是義父相救,我至今還困於風塵,女兒只認得一個『許』字,也只當自己是許家人。」
孟問瓊這神來一筆把許照蘊打了個措手不及,好在許纓絡拎得清。許照蘊這幾年他將兄妹二人藏得很好,義子義女的身世、尤其是培養他們的打算,除他以外只有幾個親信知曉,他驚愕欣慰之餘,想不出是如何走漏了風聲,但孟問瓊既然已蠢蠢欲動,等聖駕到達平京只恐夜長夢多,於是當機立斷,決定先派人把許纓絡兄妹送到洛昌行宮。
聞禪聽到此處,真誠發問:「許太守那麼個細緻人物,應當不至於出這種岔子,孟問瓊又是從哪得知的消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難道真的是巧合?」
源叔夜拈了兩下鬍鬚,心平氣和地給她解釋:「世事難料,也許就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而且兩家都在平京城內嘛,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只怕也瞞不住什麼。」
聞禪和這老狐狸對一下眼神,就知道他還有內情藏著沒說,只怕那才是關鍵所在,追問是問不出來的,他也沒大方到會和聞禪分享這麼重要的把柄。
「不管是巧合還是蓄意,許昭儀已經入了陛下的眼,許太守目的達成,孟家再怎麼設法阻撓也是枉然。」她徵詢地看向源叔夜,「對吧?」
源叔夜點頭附和:「殿下說得是。」
這老狐狸說話要反著聽,他答應得這麼痛快,看來孟家還有動作。
前世許纓絡順利入宮,孟家應該是最晚知道消息的那一批,大概礙於許照蘊的威勢,並沒有掀起什麼風浪,只是把事情傳揚開來,聞禪記得有段時間宮中人私下裡議論過許纓絡的身世,但隨著她盛寵不衰,位分越來越高,流言也就漸漸地消弭於無聲了。
現在唯一沒有弄清的,就是那股在背後推波助瀾的勢力究竟是什麼來頭?用孟問瓊來阻撓許纓絡入宮的確是一步精準到噁心人的棋,可許照蘊瞞得那麼嚴實,誰會提前得知他的打算,並且以此為誘餌來釣孟問瓊上鉤?
——我可以。
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忽然浮現在聞禪腦海中:如果我是幕後黑手,那這一切布置安排就說得通了。
一個提前知曉後事的重生者,是有可能按照這個思路布局的,換成裴如凇可行,可如果是……相歸海呢?
先前大婚刺殺案中,聞禪一直懷疑相歸海也是重生的。她派人在湯山盯著相歸海的動向,此人的種種行徑,也隱約印證了她的猜想,只是有一點一直存疑——相歸海如今只是個邊郡守將,他哪來這麼大的本事在京城安置刺客?是誰幫他補完這個計劃?
如果平京這件事也是相歸海的手筆,那就更說不通了。當年他可是結交許緯、站在晉王一派的大臣,兩邊不但沒有仇怨,還是同盟,相歸海若要東山再起,說不定還要藉助許家的勢力,他不可能阻撓許纓絡入宮。
如果跳出事件本身,站在更高一層的台階上俯瞰,許纓絡提前入宮這件事,跟大婚刺殺案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在聞禪和裴如凇這兩個重生之人沒有出手干預的前提下,本應和前世同樣發展的事件卻出現了不同走向,而順著線索往下追查,一根藤上是相歸海,一根藤上是孟問瓊。
總不可能這兩個人也都是重生,要是這麼隨便的話,那大家乾脆別爭了,手拉手躺平等下一輪開始吧。
唯一的可能就是相歸海也好、孟問瓊也好,都是「那個人」的障眼法,是用來轉移視線的金蟬之殼。
而真正的金蟬想要防備的天敵,就是聞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