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宰相已去其二, 中書省是源叔夜的一言堂, 這回差不多全被一鍋端了;門下省從前是蘇利貞的地盤,後來由戴應寧執掌,勉強剩下一半人, 大多數還心向前太子聞理;唯有尚書省保存得比較完整。一來長官裴鸞與公主是一家人, 利益密不可分, 二來這幾年公主著意提拔的人大部分都塞進了六部, 因此這時只有裴鸞敢站出來說話:「殿下容稟,如今越王謀反, 二相伏誅,朝臣坐罪者無數,又逢陛下抱病,儲位空懸,情勢危殆前所未有,若不早定名分,重振朝綱,恐致天下動盪,人情不安,還請殿下儘快決斷。」
聞禪正要說話,程玄忽然從殿後快步走出,看樣子是有不得不報的緊急情形,顧不得朝臣在場,湊到她耳邊低聲稟告:「殿下,方才陛下醒轉過來,半邊身子不能動彈,但神智還清醒,命宮人召蘇賢妃覲見,被梁絳暗中攔下了,叫他義子過來給殿下報信。」
眾臣聽不見傳話的內容,卻眼睜睜地看著持明公主的臉色由平靜轉為訝異,旋即釋然,最後竟然「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仿佛聽到了十分荒謬的笑話。
「父皇這個人啊。」聞禪自言自語地感嘆了一句,轉頭對朝臣道:「陛下抱病多日,先前一直攔著諸公不讓覲見,是怕擾了他老人家的清靜。方才內侍來報,說陛下清醒了,趁著他現在精神尚好,請幾位大臣隨我入內面聖,聽聽陛下還有什麼要託付的吧。」
這話說得簡直是圖窮匕見,眾臣心中一陣悚然。聞禪點了尚書僕射裴鸞、御史大夫傅映玉、刑部尚書何攸、大理寺正韓儼四人同往含嘉殿,入內時皇帝正在宮女服侍下喝藥。他看見聞禪轉過屏風,立刻心虛地向後一躲,然而中風後四肢麻痹不能動彈,他的躲閃也不過是腦袋稍微一偏,瓷勺被碰歪,一道棕褐色的藥汁順著下巴淌到了胸口。
短短一個月,皇帝已經病得老態叢生,幾乎與從前判若兩人。幾位大臣震驚得差點忘了拜見,裴鸞快步走向床榻,跪倒在榻前,悲聲道:「臣等萬分駑鈍,還以為陛下只是風寒臥病,竟未料到天顏憔悴至斯!都是老臣無用,不能為君分憂……」
他這一番聲淚俱下的陳情倒把皇帝唬住了,含糊地說了幾個字,裴鸞沒聽清,聞禪喚人道:「來人,扶裴相起來,給各位賜座。」
內侍給四位大臣搬了座,少頃副統領陳殷也到了,數人圍坐在御榻前。皇帝心覺不妙,只是舌根僵硬,說話十分費力:「這是,做,什麼?」
聞禪開門見山道:「聽說父皇醒來第一件事是召見賢妃,兒臣想著陛下或許有大事託付,與其交予后妃,不如當著大臣的面說清楚,以防日後平白生疑。」
她的語氣十分端莊凜然,毫無威脅之意,皇帝見事跡已敗露,索性也不再遮掩,斷斷續續地艱難吐字:「朕,要見,趙王……復其,太子,之位……你與眾臣,輔政……」
「父皇,」聞禪溫聲打斷了他,「現在已經沒有太子了,兒臣也不想做下一個城陽長公主。」
皇帝咬牙問:「你要,幹什麼?」
聞禪神態依然溫和恭敬,不疾不徐地說:「陛下拿著個縹緲的太子之位當餌,總想釣一條大魚上來,可釣上來哪一條您都不滿意。事到如今,您還想再用這招釣一條魚,可是不會再有任何魚會上鉤了。」
「比起拼命地追逐魚餌,還是做釣魚的人更有趣,您覺得呢?」
皇帝全身都在顫抖,可是半邊身體沉重得如同巨石,無法挪動分毫,他只能用左手恨恨地捶床,仇恨地瞪著聞禪,沙啞著嗓子發出含糊不清的嘶吼。
裴鸞眼珠一轉,抬袖拭了拭並不存在的眼淚,溫聲勸慰道:「陛下,公主誅滅越王叛黨,有大功於社稷,且自參預朝政以來,處事周全,屢有奇謀,朝野上下莫不敬服。天命所歸,人心所向,順受其正,臣懇請陛下傳位於公主,以順天下之心、四海之望。」
傅映玉、何攸等四人皆隨之起身,一齊道:「請陛下傳位於公主。」
皇帝停止了叫喊,怔怔地看著眾人,又望向聞禪風平浪靜、宛如描繪上去的恭謹神情,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再也沒有回天之力,頹然向後栽靠進軟枕里,痛苦萬分地閉上了雙眼。
這就是他終於屈服了的表示,聞禪淡聲吩咐:「程玄,伺候筆墨,請裴相和傅公擬旨。」
皇帝一言不發,但這時候也用不著他多說什麼,四個文官湊在一起自然能編出一篇詞華典瞻的聖旨。梁絳從書房請來了玉璽,何攸將寫好的明黃捲軸攤開在皇帝面前,禮數俱全地道:「請陛下過目。」=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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