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看你的琴嗎?」
白藺驚訝地睜了睜眼,他沒想到唐蘇竟然主動上來找他搭話,唐蘇看起來非常內向,有點陰陰的,不大像白藺平時交的朋友,白藺正愁怎麼想個藉口約他,結果本尊自己來了。
白藺抬起頭,唐蘇半個身子都隱在門扇後面,不貿然靠近這間陌生的吉他教室,下課的學生從他身邊經過,唐蘇刻意躲開,跟他們保持距離。
這些學生全都一臉冷漠,也儘量挨著門框走,以免蹭上唐蘇的皮膚。
白藺看到唐蘇的境況,瞬間蹙起眉心,感覺身上被刺扎了幾下,他沒想過吉他班這些熱情活潑的同學還有這麼冷酷的一面,漠視唐蘇似乎已經成了這些同齡人的隱性規則,就因為唐蘇跟他們不同。
但白藺更難受的是唐蘇的習以為常。
白藺刻意地招呼唐蘇:「你進來,走近一點,你要不要彈?」
白藺突然被人拉扯了一下,回頭看,拉扯他的同學露出一種被蟲子黏上的表情,湊到白藺耳邊:「別給他碰!你還要不要你的琴了?」
白藺冷笑:「你可以大點聲說,我沒聽見。」
那同學怏怏地走人了。
唐蘇還是縮在原地,原本還露出半邊身子來,但被吉他教室的學生這樣夾槍帶棒、冷眼旁觀,唐蘇逐漸把整個身子都縮進了陰影里,只留一對眼睛露在門扇邊緣,試探地瞧著白藺。
白藺站起身,眉眼挾著怒氣,眼裡見不得沙子,他個頭比這裡所有師生都高,衝著唐蘇大步走過去,沒人敢擋他路。
唐蘇正沮喪,知道自己不該上二樓,一來他會弄濕別人的琴,二來吉他課的同齡人多,因為吉他時髦,趕時髦的同齡人最排斥唐蘇這樣的邊緣生物。
鋼琴課小孩子居多,他們對唐蘇的皮膚只是好奇,並不具備喜惡的分辨,所以唐蘇在一樓能找到自己的偏安一隅,可上了二樓,試探著碰觸白藺這樣的人的圈子,簡直是往槍口撞。
唐蘇不清楚白藺的想法,看他有點生氣,決定溜下樓走人算了,唐蘇不再想這段小小的插曲,開始計劃去廣場買什麼奶茶喝——
孟煙:「絕對不能買水果味的飲料!!」
知道嘍,媽媽。
唐蘇剛轉過身,手腕被一把抓住,白藺手心很溫暖,唐蘇能聞到他身上留著吉他上玫瑰木的沉鬱香氣。
白藺把唐蘇從陰影里拽了出來,有種非唐蘇不可的氣勢,拉到自己的座上,唐蘇就乖乖坐在那,凳子也是溫熱的,白藺把自己昂貴的民謠吉他不由分說地塞到唐蘇懷裡。
唐蘇並不知道白藺有多寶貴這把琴,背側板都是絕版玫瑰木,棕紅色里彌散著罕見的虎皮紋路,平時對關係最好的朋友白藺都不准他們碰這把琴一下,這是他爺爺送給他的。
但白藺就這麼把十幾萬塊的琴塞到了濕漉漉的,黏糊糊的,誰都不喜歡的唐蘇懷裡。
唐蘇也沒太感激白藺,就像他從來不生氣別人取笑他,唐蘇像杯白開水,不管你往水裡倒什麼東西進去,唐蘇都會不咸不淡地接受。
唐蘇抱穩了白藺的琴,學著在電視上看的樂隊吉他手的樣子,撥那些細長的琴弦,金屬細絲冷酷地刮蹭著指紋,可見是種很快能讓手指起繭的樂器——唐蘇也確實在白藺的手指上摸到了,不過白藺的「繭」在日復一日勤勤懇懇的擼琴訓練里被磨成了更軟的東西,不像新手期那麼堅硬,像團蜷縮在指尖的蹼,唐蘇覺得白藺的琴技應該很精湛。
唐蘇還不了解吉他的品絲,瞎彈著,白藺挺驚訝這個小菜鳥居然還是能顛三倒四地彈出一點兒音律。
沒準唐蘇真的是個音樂天才。
白藺聽得心癢,決定教他。
最後走的兩個學生一臉見鬼,他們看到唐蘇把白藺那把因為背側板的絕版玫瑰木市價仍在不斷暴漲的吉他弄濕了,面板的杉木像出汗一樣滑下一顆接一顆的水珠,這讓他們走前帶著一副痛惜的神色。
第7章 白藺
白藺彎下腰從背後抓住唐蘇的手,放輕動作,像怕驚飛什麼,他開始教唐蘇按弦,指正唐蘇的姿勢,很快唐蘇就熟悉了這把樂器,開始彈奏更多旋律給白藺聽,白藺知道教學可以到此為止,樂器在唐蘇手裡不是一門學問,而是一種和音樂對話的方式。
白藺傾聽著,這些旋律就和唐蘇顛三倒四的鋼琴曲一樣,怪異但動聽,不像存在於現世的任何風格,白藺保持著幾乎擁抱唐蘇的姿勢,虛握著唐蘇的手腕,這樣似乎能讓他親密地碰觸到唐蘇撥弄出的每一個音符,白藺覺得自己變成一張空白的作業紙,唐蘇用琴弦在他的心靈里不停地書寫著。
白藺精神完全進入了這張奇怪的樂譜里,讓他像幽魂懸浮於現實世界,等回過神,才愕然發現吉他教室瀰漫著漫漶的霧氣,一切都潮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