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被低垂的雲層遮掩著,缺失力量感,白藺有點意識到自己好像不只是想和唐蘇做朋友,他這樣的男孩,順眼了就一起玩,不順眼就算了,他不會去觀察對方長什麼樣,愛吃什麼。
可他會觀察唐蘇。
唐蘇已經跑到了防波堤旁壘著的大石塊上,大聲問白藺:「你們是怎麼挑選被欺負的人呢?只要皮膚和你們不一樣就會被選中嗎?」
白藺皺了皺眉,他不喜歡唐蘇把他也歸納到「你們」裡面:「別把我也說進去,我不會欺負任何人。」
唐蘇沒出聲。
白藺有點著急:「相信我好麼?」
「沒有不信你啊,所以能告訴我是怎麼選中的嗎?會私下裡約好明天一起討厭誰嗎?或者有什麼我不知道的規律?」
白藺脊背發涼地發現他根本總結不出規律。
就是冷不丁就被選中了,白藺想著小學初中那些被欺負的人,他們並不全都像唐蘇這樣特別,有的甚至普通到不去他們班上呆一陣子,就絕對想不通他為什麼會被欺負。
像俄羅斯輪盤賭,一顆子彈,六個機會,射中誰就是誰了,是惡魔的一個惡作劇,一個隨機的吻,吻到了,就是你,因為說話帶某種口癖,因為用了某種顏色的筆袋,因為擠了眼睛,因為喘氣,因為走路,因為你是你,每個人都有不同之處,惡魔吻到你頭上,那不同尋常之處,被一個人放大,就開始被所有人放大,取笑,窮追猛打。
唐蘇指著一群排隊爬上岸的寄居蟹:「快看,它們上來了!!」
白藺起身走到唐蘇身邊,順著唐蘇的指尖看去。
他的眼眸顫動起來,他看到一群肉色的,鵪鶉蛋大小的寄居蟹。
那些寄居蟹的螺殼上是一張張被螺紋扭曲的人臉。
人臉蟹排著長隊,爬過防波堤,爬去另一頭,隱沒於海面之下,它們似乎只是為了在白藺和唐蘇眼皮子底下露個面,讓白藺懷疑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唐蘇身邊怎麼總是出現大堆異常的東西?
蹼,水,霧,人臉蟹。
還有那個滿是迷霧的。
唐蘇站起身,神色如常。
他抬起頭,望著這個比自己高大,也比自己健康的男孩:「我幼兒園用過一個粉色的水杯,別的男孩都用深色的,我當時被笑話了,那是我第一次被其他人笑話,他們說粉色是女孩用的。」
白藺蹙眉:「誰說的,我有粉色的……」白藺應急編了個東西出來,「——嗯,粉色的撥片。」
唐蘇盯著他:「他們說喜歡粉色的男孩,以後都會喜歡男孩。」
白藺臉上紅得迷亂,簡直慌不擇路。
他意味不明地「唔」了一聲。
唐蘇:「男孩不應該喜歡男孩麼?」
白藺愣了一會兒,突然抓住唐蘇的手腕。
他牽著唐蘇往岸上走。
「可以,為什麼不可以?」
*
白藺提出要送唐蘇回家,唐蘇直言父母出門採風了,今天是完全屬於唐蘇的自由日——但必須回家吃孟煙在冰箱放好的午飯,並且不可以吃超過二十塊錢的零食。
唐蘇有點對肚子裡成雙成對的奶茶點心和那個肉桂卷感到心虛。
白藺蔫壞地問:「你媽給你準備的飯用微波爐打一下就行了吧。」
唐蘇:「嗯。」
「為什麼不拿著上我家吃,一個人呆著沒什麼意思。」
又不明所以地:「我奶奶冰箱裡放了挺多好吃的。」
唐蘇眼珠發亮:「有什麼?」
白藺嘴角勾起一點點弧度,是唐蘇絕對不會發現的弧度。
「魚,甜的也有。」
「魚?我喜歡吃魚……甜的也有嗎?有什麼?」
「她好像買了蛋糕,我們家沒人愛吃甜食,所以從昨晚開始就凍在冷凍室里。」
*
唐蘇抱著一個pp塑料材質三層飯盒,蓋子印著一隻笑臉青蛙,戴著荷葉帽,嘴邊冒出一個氣泡,裡面框著一句英語吉利話——
【jump into heahy!】
白藺叫了網約車載他們,他跟唐蘇一起坐後排,滿眼愉悅,也不知道是把人誆到他家裡去了,還是單純因為誆到手很愉悅。
他手肘撐著窗沿,斜眼看著唐蘇的飯盒,聯想到唐蘇那隻青蛙荷包,忍不住問唐蘇:「你很喜歡青蛙?」
「嗯,青蛙和我很像啊,黏糊糊的。」
唐蘇盯著飯盒上的笑臉,用手指指那句英文的每個字母,嘗試辨認這句話。
白藺幫著他把這句英文念出來,發音很地道。
唐蘇跟他一起念,語調、停頓全部一樣,只是音色不同,比起學習發音,白藺覺得更像機械地模仿,唐蘇可能根本對不上發音和單詞。
白藺瞄著唐蘇在飯盒上滑動的手指,細細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這點很多人都沒法每天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