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救人心理學就好了,宋明棲用手臂遮住眼睛,把日光擋在外面,心臟緊緊揪成一團。
過了很久很久,他抿了抿乾燥的嘴唇,從床上坐了起來。一瞬間頭暈目眩,他用手背貼了下自己的額頭,在發低燒。
他從床頭櫃摸到眼鏡戴上,愈發感到頭重腳輕,那道不容忽視的裂紋提醒他應該找時間去重新配一副。
等他渾身酸痛地走到客廳,一口氣喝掉半瓶礦泉水才覺得舒服不少,然後他吞了一粒退燒藥,又發了一會呆,最後才從抽屜里找到一副備用眼鏡和一個舊手機,將電話卡塞了進去。
手機開始同步收到一些周羚之前沒來得及查收的消息,還有他發來的轉帳信息。
數額有零有整,12315.21。
看起來這個人好像把手頭所有的積蓄都發給了他。
「賠你醫藥費、眼鏡、手機」
「我暫時只有這些了,如果不夠,假如我還能活著出來,再還給你」
「請一定一定不要報警」
就這三句話,再沒別的了。
回想過去四個月,周羚似乎一直抱著不虧欠他的原則相處著,拒絕他的果籃,不吃他請的飯,哪怕是請他玩電玩,他也要用宋明棲喜歡的模型抵掉。
周羚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宋明棲想重新回答一次這個問題。
他出生於饒北貧瘠的土地,缺少父母的撫養,命運又叫他失去了唯一的親人,但他不僅不認命,還敢向命運討要一個答案。
沒有人比宋明棲更清楚那些社會學分析得到的大數據,糟糕的成長環境會對一個人的一生帶來怎樣的負面影響、負面情緒、負面選擇,但周羚是餅狀圖裡的少數,與趨勢圖的走向相悖,他就是根扎的很深,是野火燒不盡的一條命。
漫山遍野的澗邊草,山火深處走,水庫岸邊游,水泥地里埋,大雪紛飛處。
周羚是這樣一個人。
宋明棲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私心並不想報警,這樣太卑鄙,他欺騙周羚在先,而周羚挨了一巴掌加一刀,也把能還的都還了,剩下的他只想在兩個人之間清算。
但要他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看著周羚去坐牢,他也做不到。那麼剩下的選擇就只有用自己的方式讓周羚主動放棄這個計劃,這樣相對溫和,更容易令人接受。
他給周羚打去電話。發現微信被刪除了好友,撥打手機號也提示關機。
宋明棲心裡產生很不好的預感,他穿上外套快步下樓。
地下室的門半掩著,門口孤零零扔著一個無人接收的快遞,他把盒子撿起來,緩緩推開那扇破舊的門。
裡面空空蕩蕩、人去樓空,幾個壞了的柜子零落地橫在裡面,周羚的衣服、彈過的吉他、珍珠的狗碗都不在了,一起被帶走的還有宋明棲給他的橡皮鴨子。
宋明棲又跑到物業中心打聽。
楊經理說:「周羚啊,說來也奇怪,他中午突然跑來結算完工資,就辭職了。」
「他去哪裡了?」
楊經理覺得這個問題莫名其妙:「宋老師,這個我們不清楚,像這種搞維修的,都是這個月在這兒干那個月在那兒干,我們也沒問。何況就他那人,問了也不說話啊!」
周羚離開得乾乾淨淨,就這麼消失了。
果然。
周羚不可能把所有的主動權都放在他的手上,他先一步躲起來,這樣就算宋明棲報警,他沒準也可以藏身到吳關出獄。
不過這樣也是為了讓宋明棲不會難辦,不管報不報警,周羚都不會在他身邊威脅到他或者傷害到他了。
宋明棲站在陽光底下,有種說不出的心情。他抱著一線希望跑到數碼商城,想找萬常達打聽打聽,看看他知不知道周羚的去向,或者有沒有什麼手段定位周羚的位置,卻發現人去樓空,估計也怕自己看到了些不該看的東西,他早早捲鋪蓋跑路了。
別無他法的宋明棲最後將車開到了市圖書館,上樓的每一步台階都熟悉,可心情卻與往常大不一樣。
那本書還豎立在原地,靜靜等待著他。打開書中夾的紙張,最後一次對話還停留在他寫的「中秋見」三個字上。
誰能想到不過一兩天的功夫竟然會發生這麼多事。
他不清楚周羚還會不會回來,還能不能看到,他在後面提筆寫道——
「關心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