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揚起下巴指了指餐桌上的紙袋,尤菲包裝得挺仔細,生怕被雨淋濕,還專門在最外面多套了一層塑膠袋,他一想到尤菲拜託他跑這趟時的語氣就想笑,宋明棲的住址到手得毫不費力。
他說話間在宋明棲的身後站定,他低頭看著宋明棲血糊糊的後腦勺和凌亂狼狽的發梢,將繩索在手掌上繞了兩圈,然後抻直。
「你瞧這事辦的,本來是真想送郵票,沒想到從車庫就聽到你在打聽我?那就不太禮貌了,你說呢,宋老師?」
窗外雨聲淋漓,長夜漫漫,像是黎明永不會到來。
宋明棲緊緊閉上雙眼,陰影籠罩下來,感受到由粗糙纖維扭結而成的繩索搭上了他的喉頸。
第58章 有一次機會可以重來
他曾體會過窒息。
6歲,在那輛密不透風的貨車裡。
瀕死狀態下五感不會立刻失效,反而會變得靈敏,但是肢體卻無法做出相應的反應,呈現出一種鬼壓床的效果。
比如對溫度敏感,一點輕微的響動也聽起來刺耳不已,當然大腦也會出現幻覺,過往的經歷開始回溯,一些之前從未注意過的記憶碎片,以尤為清晰的方式重新呈現。
就像現在,宋明棲突然能憶起父親宋盛成在電話中表達關心時忐忑的語調,抑住起伏的語氣;想起一些隱藏在他記憶最深處,久違的關於母親陳薇嵐的畫面;他重新嗅到周羚身上那種火的味道,他記起海面上的瑰麗焰火,以及獨屬於周羚非常用力、包裹性極強的擁抱,想起他說過的隻言片語。
人大概總要依靠他者而活,哪怕享受孤獨,也需要旁人出雙入對的反證,你才能知道何為孤獨。
宋明棲雖然早就習慣了獨自生活,但他仍為人生的最後一刻,尚可憶起許多自己之前恍然不覺的細節而感到充盈。
他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忽然憑空出現了一個向下的力,好像一隻巨手抓住了他的腳踝,將他急速朝地面拖拽!
高空呼嘯的風切割著他的臉頰。感官重新變得準確,舌骨被勒緊帶來極度的痛楚,他甚至可以聽到繩索逐漸絞緊的聲音,需要極大的意志力與之對抗。他好像分離出兩個「我」,一個坐在椅子上受難,一個想盡辦法讓自己免於痛楚,想媽媽會讓他覺得不那麼疼,想周羚會令他溫暖。
周羚,周羚。
在紛亂的思緒里,一個石破天驚的想法忽然撞進他的腦海——
「她那天就塗的這個顏色的口紅。」
他這麼想了,也這樣說出來了,只是含混嘶啞,聽起來幾乎就像一句無意識的呻吟。
陳起舟的動作隨之停下,他垂頭看著手中的瀕死者:「什麼?」
宋明棲猛地睜開充血的眼睛,他大口補充失而復得的氧氣,從泛著血腥味的喉嚨里再一次擠出這句話:「她那天就塗的這個顏色的口紅。是這句話嗎?」
陳起舟沉默著。
「吳關跟你炫耀過他殺周沅的過程,描述過她那天的裝扮,穿什麼衣服,塗什麼顏色的口紅,你聽完以後誕生了一個想法,出去後要復刻一個比吳關更完美的犯罪過程,所以你給受害者也塗了口紅。是這樣嗎?!」
宋明棲終於從和周羚的對話中,找到了這塊缺失的拼圖。
這才得以解釋為什麼這個兇手如此執著於美化屍體,因為他在和他的被模仿者競技,重現完美犯罪的現場。他行為的底層邏輯是妒忌。
陳起舟攥著繩索的指節發白,手指微微顫抖。很快他將繩索從宋明棲的脖頸上繞下來,走到宋明棲的面前,警惕地瞪視著他:「你怎麼知道這些?」
他在房間內緊踱了幾步,想不通似的:「你每次去探監,吳關不是都拒絕你了嗎?」
「他見過我一次。」宋明棲說。
「不可能。」陳起舟激動地反駁,「我是唯一知道的人,他只跟我一個人說過!!」
宋明棲儘管被反綁著雙臂仍然竭力向前傾著身體,牢牢盯住他的雙眼,步步緊逼:「他跟我說,你知道他作案的細節,還說你是因為猥褻入獄的,就是個偷偷摸摸的慫貨,沒種的東西,他早就看出來你對他的手法好奇,想模仿他,但你有性功能障礙,也認不出紅色,做不到百分百復刻,你做得再好,也就只是個低劣的模仿犯……」
「閉嘴!你他媽閉嘴!!!」陳起舟暴怒地咆哮,臉上的肌肉由於緊繃而神經質地發顫,「你不可能知道!你們要是知道他就是兇手,知道他把那個女的埋在濕地公園,怎麼可能放他出來!!」
房間裡寂靜了兩秒。
宋明棲的表情陡然放鬆下來,向後重重靠回椅背里。
「……草,你沒見過他!」陳起舟立刻反應過來了,他朝地面吐了口口水,猛地甩過去一巴掌,宋明棲的臉被扇向一邊,嘴角頓時血流如注,「你他媽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