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坐在車廂里側的楊語咸聽了幾句,探頭問:「你們說的君夫人,可是蒙陰的君綿?」
「是,先生應該知道她?」賀今行道。
楊語咸點頭:「君夫人與故主有過往來。」
隨即如講故事一般,隱去名姓,說起過去的一些瑣碎往事。
車隊徐徐東行,淨州大地滿目瘡痍,所逢城鎮村落多為廢墟,十室九空;所遇人煙行跡多為兵丁,疲履匆匆。
官府已著手引流民回渡,但北方戰亂未盡,大多數百姓仍有顧慮,收效甚微。
沿途蒼涼的景象讓大家漸漸不願高聲說話,一路寂靜,直行到累關。
駐紮在此的西北軍尚未與振宣軍換防,主將率部下列隊出關,脫盔相迎。在邊軍身後,是無數自發跟出來的百姓。軍民一道擁護著靈柩入關,弔唁之聲自關外綿延到關內,夤夜不絕。
芸芸萬眾間,賀今行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大部分是雲織的鄉親。
他們也發現了他,熱切地叫他,想要擠到他身邊。奈何人群實在擁擠,只能遠遠揮手示意。
湯縣丞提前接到信,在隊伍停當之後來找他,用袖子反覆拭乾了淚,才忍著陳雜的悲喜道:「縣尊吶,屬下終於又見到您了。」
一開口,又情不自禁地流淚。這大半年實在發生了太多,對於秦甘路土生土長的人來說,幾乎是天翻地覆。
賀今行很能體會這種情緒,安撫道:「湯大人,你我如今都好好地站在這兒,該高興才對啊。」
恰好剛打了水,便端給前者先用。
「讓縣尊見笑了。」湯縣丞洗了把臉,按著心口坐下繼續道:「自從我帶著大伙兒到累關之後,就時時擔憂還留在縣裡的你們。除了有親戚可投奔的,大家都想等你們來了,再一塊兒去謀出路,就都留在關里做民夫。圍城那幾個月,大家都急壞了,天氣冷,吃用又緊,好些老人因此過世。」
他說起這數月以來的種種,既心酸悲痛,又感慨慶幸。
賀今行認真地聽著,也將他們留在雲織城裡的遭遇說給對方,包括那持續月余的守城戰。
末了拿出那本手冊,「……損毀建築,消耗財物,犧牲名錄,撫恤單子,還有該交接的各項事務,一應都記在這裡面。我此番回京,大約不會再回來,這一縣人就託付你了。」
湯縣丞並不意外,接手道:「您放心回去,我們心裡都明白,您千辛萬苦立了這麼大的功,朝廷合該嘉獎拔擢您。我記得消息傳到關里的時候,其他地方的人還不信您是我們縣的縣令,都說肯定是西北軍里的將軍,才能斬殺那西涼太子。把大伙兒氣的,將您來我們縣裡之後做的事一一擺講出來,才讓他們信服。」
說到這裡露出與榮有焉的笑容,嘆服道:「您真的太厲害了,大家議論到現在,都想不出您是怎麼做到的。那種天氣,那麼遠,那麼難。」
「大概是因為不只我一個人去吧。幾個人一起,看似不可能的事,也都有幾分成功的希望。」賀今行不多提往日的風霜,笑道:「待我回京之後,會儘快去請秦相爺簽發你的任命書,爭取在四月前下發。你且注意著接收。」
湯縣丞呆了一下,雖然縣尊很早就說過這事,然而他多年謹小慎微總不敢當真。眼下再次重提,可見縣尊是認真的。突來的好消息讓他歡喜非常,又受寵若驚,「我們這種地方,這種芝麻豆點兒大的官兒,怎麼好勞動秦相爺親自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