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好啊,還記著孟若愚,看來你對朕的不滿已久,不止今日。」
賀今行:「臣沒有對您不滿,臣只是一直想不通。但事君如事父,子不言父過,所以一直沒有向您開口。近來,臣總是想到孟夫子的一句話,『長君之惡其罪小,逢君之惡其罪大』。臣怕臣這麼旁觀下去,也會成為天化朝的罪人,所以今日才來向您進諫。」
「你還知道朕是君父?」明德帝忍著怒意,反問:「那你說朕該怎麼辦?任由顧氏坐大,世代掌控南方軍還不夠,還要把勢力延伸到西北去?到那時邊軍不和,朝局失衡,內外不寧,對天下百姓來說就是好事?」
賀今行仰望著皇帝,回答:「臣知道陛下一言一行皆有意義。可您是皇帝,是萬方表率,不該以那些難以啟齒的方式對待您的臣子。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唯有道者處之。賞於無功者離,罰加無罪者怨,長此以往,君臣背心,人人皆只為己身利益而曲意籌謀,必會攪得朝局混沌,四海難以清明。」
明德帝被觸及舊事,閉了閉眼,從牙縫裡擠出話來:「哪能事事都兩全,既要朕掌控大局又要朕聖明,朕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可能毫不犯錯吧?」
賀今行沉默幾息,說:「臣只是希望陛下能一直君臣相得,受百姓愛戴,仁名流芳千古。」
「難道朕現在是什麼昏庸之君嗎?」明德帝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眼前卻晃了一下,猛地一個趔趄。
「陛下!」順喜眼疾手快地扶住皇帝的身體。
「陛下?臣絕無此意。」賀今行也嚇一跳,下意識起身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反應過來站住,盯著皇帝的狀況冷靜道:「請陛下勿要動怒,都是臣的錯,臣不說了。」
順喜攙著皇帝坐下,殿裡當值的內侍早已跪成一片。只有常謹悄悄抬頭,見大太監打了個手勢,便立刻跑下去端小李太醫開的藥茶。
明德帝忍過眩暈,聽見賀今行這麼說,怒氣消下去些。他最恨臣子提君王之德,因而聽見這些說辭便惱羞成怒,但他身為皇帝是絕不會認為自己有錯的,只緩緩道:「今日認錯倒是挺快。」
賀今行重新跪下,拱手道:「陛下早先出城迎歸,想必多有勞累,臣不該在您休息的時候來進諫。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這話一出,莫說皇帝,繞是順喜也有些無奈,「小賀大人,您就少說兩句吧。」
賀今行抿緊唇,就直挺挺地跪著,望向御座。
明德帝按著太陽穴,晾他半晌,才掀起眼皮子看他,語深意長:「朕如何不想做個仁君,但愛多者則法不立,威寡者則下侵上。所謂害生於恩,天之無恩而大恩生。朕今日對顧氏多縱容一分,來日對他們就會更嚴苛一分,你可明白?」
今日越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日後賜給他們的結局就越是難以挽回的慘烈。
賀今行並非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可縱然有種種苦衷,都不是為君者能肆意磋磨與羞辱臣子的理由。這話他能在心裡想,卻不可能說出來,因此感到無可抑制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