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秋是不會說軟話,小師弟受了傷會哭會撒嬌,可他只會提著劍擋在所有人身前。
眾人誇他驚才絕艷,可無人來憐惜他一身傷痛。
他是個人,又不是一把劍。
這些年來,沈辭秋護佑宗門,出生入死,郁魁和溫闌的命都被他救過,外人不知道,他們還能不清楚沈辭秋看似清冷的面容下,是怎樣一顆心嗎?
沈辭秋烏黑的睫羽輕顫,像是不堪重負。
溫闌幾乎有點憐憫他了,他朝沈辭秋伸手,想可憐可憐他,然而不到近前,眼前突然一黑!
「唰」地一下,沈辭秋赫然將氅衣抖開,兜頭砸在溫闌臉上,趁著這一瞬間的功夫,沈辭秋掙扎著起身,衝出門去。
屋外下著大雪,刺骨的風霜撲來,他渾身都疼,此刻已經拼盡了全部力氣,他不能給溫闌出手的機會,只要喚到附近弟子,誰都行,這裡是玉仙宗,他還是玉仙宗的大師兄!
沈辭秋跌跌撞撞跑出屋外,劇痛讓他跌倒在雪裡,他仰頭,用力喊:「來人——」
沈辭秋的話音被他自己截斷了。
因為他看見院子裡站著他師尊玄陽尊,還有他師弟郁魁。
……溫闌說的是真的。
沈辭秋劇烈顫抖起來,他再也忍不住,咳得撕心裂肺,單薄的身軀像只瀕臨破碎的蝴蝶,張嘴吐出一口血來。
鮮血染了朱唇,沈辭秋氣若遊絲,紅著眼睛抬頭:「師尊,您不能這麼對我。」
玄陽尊居高臨下看著他:「你將玲瓏心獻出,本尊給你換個心臟,可保你性命。」
「換個心臟,換個心臟……」沈辭秋想起身,但又跌了回去,他嗓子哽咽,心已經要碎了,疼得厲害,「天生玲瓏心的人根本受不住別的心臟,師尊,想騙我,也換個說法。」
沈辭秋按了按自己心口,他自詡修道修心,以為能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可原來他不是不會難過,只是未到傷心處。
真疼啊,真的……好疼啊。
沈辭秋死死攥緊了衣襟:「您取我仙骨,我權當償還恩情,可您要拿我的命去護住他的修為,」沈辭秋一字一頓,「我、不、願!」
郁魁往日那張聒噪的嘴今日倒是一聲沒吭,溫闌從屋子裡追了出來,跟他們站在一起,玄陽尊垂眸,嘆了口氣,在沈辭秋的注視里,緩緩亮出了自己的劍。
「師尊,」沈辭秋輕聲問,「你要殺我嗎?」
玄陽尊不語。
沈辭秋就這麼無力地強撐著身子,執著地看向他,在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不知為什麼,竟然笑了一下。
他平日裡不愛笑,今日唇瓣被鮮血點了紅妝,這一笑,竟靡艷非常,一時間天地間所有好風光都通通黯然失色,被沈辭秋一笑盡數壓了下去。
別說他的好師弟郁魁和未婚夫溫闌,就連玄陽尊也有片刻怔神。
多可笑啊,沈辭秋心想,這些人全都不值得。
沈辭秋本來就沒力氣,不再強撐,長長的袖袍蓋住了他的手,他好像認命了,抬起頭時,眼中帶著無盡的哀傷與悲涼。
孱弱不堪。
沈辭秋以前從不示弱,所以一旦他露出這樣脆弱的模樣,無人會懷疑。
他輕聲又苦澀道:「師命不敢違……好,師尊,我把命也給你,以報您恩情,帶我去見見小師弟吧,從前我做了錯事對不起他,臨走前,我給他道個歉。」
自願獻出的玲瓏心效果最好,玄陽尊點頭,讓郁魁去把人扶起來。
郁魁覺得這樣的沈辭秋很陌生,他從沒見過沈辭秋如此柔順的模樣,這不僅讓他渾身彆扭,還莫名想起了最初的日子,有一絲不忍。
但想了想小師弟,他又冷下心腸,只是在把沈辭秋拽起來的時候,動作輕了點。
沈辭秋好像真的半點力氣也沒有,只能倚在他身上,郁魁架著人,他們就這樣進了小師弟的病房。
慕子晨躺在病床上,顫顫巍巍睜開眼,看到沈辭秋時瑟縮了一下,目光急急去找玄陽尊和郁魁。
玄陽尊對著他,強硬的聲音里都帶上一絲幾不可察的溫和:「別怕,你不會有事。」
慕子晨瞬間感動得紅了眼眶,輕輕「嗯」了一聲。
沈辭秋在旁邊看著,心道,慕子晨的確比自己更會煽動人心,他沈辭秋即便故意示弱,也很難演到慕子晨這個份上。
他被扶著坐在床榻上,離慕子晨最近的位置,問:「小師弟,你想要我的玲瓏心嗎?」
他幾乎是輕言細語地發問。
慕子晨抖了抖,隨即啞著嗓子道:「大師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你救救我,師尊說過,他不會讓你出事的。」
說得真好聽,可你看著我的眼神里,分明有一絲激動地、難以遏制的貪婪和勢在必得。
算計得好啊。
沈辭秋俯身靠近了,他喟嘆道:「小師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