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苦中作樂地想,幸好卓也是在幸福的假象中離世的,幸好痛苦只有她一個人承受,沒有讓卓也見識到這個讓她心甘情願讓女兒改姓的男人的真實面目。
「幹嘛?怕我情緒激動想不開,直接一腳油門沖斷護欄啊?」身旁那人緊握拳頭,一眨不眨地緊盯著她,薛令不由得苦笑一聲。在楊舒屹抵達之前,她一直擔心那天透露得有點多,會被對方誤以為她是壞人,放她鴿子呢!卻沒想到對方倒是實心眼地關心起她來。
楊舒屹注視著那張漂亮的臉蛋,嗓音像是被沙礫狠狠刮過:「薛令,你還好嗎?」
她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她當初居然那樣深切地嫉妒過薛令的家庭,妒忌過她擁有這樣一位慈愛多金的繼父。
原來薛令也不完全是天選之女,她所拿到昂貴的禮物,早就被命運標註了價格。只是神明「心軟」,收繳這價碼收得晚了一些,殊不知圓滿的泡泡持續的時間越長,被戳破時就越是觸目驚心、血淚橫飛。
薛令仍然目不斜視地直視著前擋風玻璃,光與影在她精緻的面龐上描上了一層層次遞進的灰調,她的理性搖搖晃晃地浮上表面:「不好,想到後面債務還不上可能會被限高,連高鐵都沒辦法坐,我就覺得天都塌了,喘不上氣來。但你放心,我絕對沒有不好到會一腳油門沖護欄的程度,你很安全。咋說呢?橫豎飯還是得吃,日子還是得過,只能說人活著各有各的倒霉,對付著活吧!」
「我……我大概是初中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喪失了求生欲,每一天都在思考怎麼樣才能無痛地死掉。但是想死想多了,心態反倒變得勇敢無畏了。因為我知道自己隨時可以死掉,可以自由選擇死去的方式。也就是說,目前正在運行的其實是一個隨時可以『一鍵退出』的通關遊戲。所以不管面臨多糟糕的情況,情緒再崩潰,我還是能說服自己慢慢爬起來和生活對抗。反正……最壞的結果就是闖關失敗,一鍵退出遊戲嘛!」躊躇著,楊舒屹還是分享了自己的經驗,青春期深感自己在哪都多餘的她當然有過尋死覓活的時刻,「如果哪天你實在撐不下去,可以試試我這種精神勝利法。」
薛令分神瞥她一眼,故作輕鬆地扯了扯唇角:「謝謝你安慰我。人果然活著就各有各的倒霉,你那麼愛笑,很難看出你也有過這樣的時候。」
楊舒屹的目光鎖在那張精緻的側臉上,一時間竟然不能言語,她沒想到她有一天會被她彈盡精竭的模仿對象本尊評價為愛笑。事實上,她的笑容只是她行走人間的保護色,虛偽得像上了發條的招財貓,只是一種本能,和薛令臉上那種真心實意的笑容並不一樣,而薛令竟然沒能看出來。
按理來說,楊舒屹應該禮尚往來地向薛令展示她的傷疤,但是她這會兒一點兒也不想。誰讓她發現薛令哪怕悲傷、憤懣,卻還是那樣該死地好看,好看到她挪不開眼!
「算了,畢竟我是真金白銀地過過好日子的,權當上帝收回之前對我的偏愛了。那天機構上門回收那堆奢侈品的時候,我一直在心底默默換算,一個包夠我交現在住的房子多久的房租,一條項鍊我要做幾個項目才能賺回來。唉,由奢入儉是真的難,只能安慰自己,起碼我是真的不知人間疾苦過,比很多小孩幸福多了。」
傷感莫名一掃而空,楊舒屹感覺自己被狠狠戳中了肺管子,有些氣悶道:「老實說,我很想和你共情,但作為一個普通人家小孩,你這話我怎麼聽著那麼欠揍呢?」
薛令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饒有興味道:「咦,你哪裡普通?在一個剛破產不久貧困交加的小女孩面前連換兩台車。按你的說法,那我是不是可以覺得你討厭呢?」
楊舒屹想說,她根本沒車,她口袋裡更沒有超過七位數的存款。但扭頭對上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之後,她落荒而逃,什麼話都不想說了。她不只沒有無憂無慮過,她還沒有薛令盤靚條順的美貌和那種千帆歷盡的鬆弛感。輸人不輸陣,還是讓薛令誤會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