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病榻上的沈琅早已奄奄一息,全靠那些金貴的湯藥吊著命,好在那老太醫也並不唬人,最後果真將沈琅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只是那藥引來得太遲太晚,他的腿就這麼活生生地給燒壞了。
從這之後沈琅便一直被父母呵護著長大,就連一向與他不甚親近的母親也對他有求必應,每日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只是沈琅自小敏感乖覺,當然看得出母親望向他的眼中,有幾分是真心疼愛,又有幾分是自責悔恨。
亂七八糟的回憶停在這裡,沈琅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發現自己眼下正被邵媽媽抱在懷裡,和幼年時候一模一樣。眼皮好像是腫了,又熱又沉。
他委屈地說:「媽媽,我頭好疼……」
邵媽媽連忙紅著眼幫他揉起了太陽穴,沒多會兒沈琅便又沉沉睡了過去,金鳳兒剛巡山回來,飯也趕不上吃,便急匆匆跑過來換邵媽媽回去。
邵媽媽原捨不得走,可又想起來那邊還壓著許多男人們換下來的髒衣裳沒洗,於是便依依不捨地把沈琅放下了。
她才起身,沈琅便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喊她「媽媽」,邵媽媽偷著抹了一把眼淚,轉身拍了拍沈琅的手背:「我洗完衣裳就回來。」
她心裡總怕這是最後一面,於是咬了咬唇,又低聲道:「你好好地在這兒等媽回來,媽很快就來。」說罷便急匆匆地走了。
傍晚天將暗時,邵媽媽跟著一眾女眷們去小溪邊搗衣,女人們一邊幹活一邊有說有笑,只有邵媽媽心裡始終記掛著沈琅,時不時偏頭用衣裳蹭去眼角的眼淚。
沈琅是她從小帶大的,入府給沈琅做奶娘前,她還有個女兒,那孩子先天不全,沒出月就病死了,為這事,她婆母總奚落她,隨後又聽人說那沈家在找奶媽,便攛掇她丈夫把她送了去。
她那時很年輕,又是莊戶人家裡出來的,手腳很是結實麻利,樣貌也比旁人略好些,於是就這麼被他們家給挑中了。
原想著等沈琅大了,她便能抽空回家裡看看,誰知那天她難得告了假回去,卻見她丈夫早拿她寄回去的月錢納了個美妾,再看那女人的肚子,已是一副即將臨盆之態。
她登時對這男人寒了心,隨後便只一心撲在沈琅身上,丈夫再來管她要月錢,她便也咬死了一分錢不給,那男人來鬧也只管他鬧,左不過是她被人嚼幾句舌根,背後奚落兩句罷了。
沈琅是沈家獨子,又只肯認她一個奶母,她心裡有底氣,況且老太太和大娘子也不希望沈琅身體的異樣有更多人知道,無論換了哪個伺候的人,也不可能把她換走。
如今沈家驟然沒了,沈琅統共只剩她這麼一個媽媽和個不大不小的小廝,她也只剩沈琅這一個兒子,若是他就這麼一病死了,邵媽媽真不知道自己以後要怎樣過了。
正當她在一旁發愣時,旁邊那老嫗忽然用手肘碰了碰她:「好好的,幹什麼又哭起來?」
邵媽媽低頭拭淚,沒吭聲。
這老嫗當然知道她近些日子哀泣不止是為了什麼,可她和邵媽媽同住了這些日子,多少也聽說了她那兒子又病又癱,就是費力將他救活了,在這土匪窩裡,他以後的日子只怕也不會好過。
說難聽點,她那便宜兒子好歹也過了十來年衣食無憂的富貴日子,與其後來再吃那些苦,倒不如就這樣痛痛快快地死了的好。
只是她冷眼旁觀到今天,還是對身旁這個婦人起了些許憐憫之心。
於是她嘆了口氣,又對邵媽媽說:「行了,等洗完這些衣裳,我跟你去看看你那兒子。」
邵媽媽睜了睜眼:「……果真?」
「我騙你做什麼?」老嫗道,「只是我醫術不精,也只會些三腳貓功夫,好與不好,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邵媽媽當即對她是千恩萬謝,差點就要給這老嫗跪下磕頭,可惜最後頭沒磕成,還被老嫗反罵了兩句。
邵媽媽帶著老嫗趕到草棚時,金鳳兒已經快嚇哭了,聽見有人往這來了,立即高呼著要人快來「救命」。
兩人離近了一瞧,只見沈琅正翻著白眼,在他懷中不停抽搐著,邵媽媽一見此景,腿差點軟了,一把抓住那老嫗的手臂,哭著呢喃著:「完了……」
「琅哥兒小時候跌進冰湖裡,也是生了這樣的病,」她啞著聲音道,「老姐姐,求你快救救他吧!」
那老嫗聞言一把扯開她的手,急忙上前察看,又忙催促金鳳兒:「快別抱著他了,讓他平躺下,臉側過去。」
「這看著像是熱極生風了,你把他身上的鋪蓋取了,」老嫗眼疾手快地去解他腰上的系帶,又把襟口處扯鬆了,轉頭吩咐邵媽媽,「你去打些水來,給他擦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