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症。」
薛鷙也沒再追問,只道:「這也巧了,我娘也是病死的。」
沈琅並不信他的話,只當他是放屁:「什麼病?」
「也是急症。」
沈琅冷笑:「是麼?」
薛鷙嘆息著叫了聲「冷」,隨後便扯走他一半被子,蓋在了自己身上,他身上的大襖沾了寒氣,突然這麼冷冰冰地貼靠在沈琅身上,涼得他一激靈:「薛鷙!」
薛鷙笑:「沒大沒小,誰許你直呼我大名的?」
他這麼一扯一拉,被子裡好容易攢出來的那點熱氣頓時全都散了,沈琅又被凍得直發抖。
感受到身旁人正在顫抖,薛鷙倒是很好心地將外襖脫了,蓋在被子外邊,只穿著一件粗棉裡衣和沈琅貼在一塊。
他身上的熱量很快便傳遞了過去,沈琅只覺得自己身旁的人像是一個人形爐火,不停地散發著溫暖的熱氣。
很快沈琅便感覺沒有那麼冷了,可僅隔了兩層薄布的肌|膚相貼還是令他感到膈應,甚至到了滲人的地步,況且這人明知道他……
「你怎麼這麼……」沈琅切齒道,「不知廉恥。」
薛鷙轉頭氣忿道:「罵誰呢?我不是看你抖成那樣,我才懶得脫。」
從前他們家裡窮得連炭火也捨不得用,到了冬天冷得厲害,他跟哥哥阿爹都是脫光了貼在一塊睡的。剛上山那幾年,他和寨里那些兄弟也都是這麼過來的,再說他又沒脫光了和沈琅抱一塊,這在薛鷙眼裡實在沒什麼「廉恥」不「廉恥」的。
過了一會兒,薛鷙又用肩輕輕撞他:「小癱子,你有兄弟姊妹沒有?」
沈琅頓了頓,才不冷不熱地答:「沒有。」
「你爹呢?」
「死了。」
外面風漸小了,天上似乎飄起了小雪。
薛鷙轉頭看了會兒今年的初雪,好半晌才低低地笑:「那我們兩人一樣,都是光杆兒一人。」
被窩裡漸漸又暖起來了,沈琅有些犯困,可有薛鷙這麼一個人戳在自己旁邊,他根本不敢睡:「誰和你一樣了。」
薛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外襖里摸出一小把指蓋大小的果子,拈起一粒送到沈琅嘴邊:「甜的,吃麼?」
「不要。」沈琅抿起唇。
「這回不唬你了,真是甜的,再騙你我就是王八。」
見沈琅還是不肯吃,薛鷙乾脆直接捏開他的嘴,把那果子硬塞進他嘴裡,沈琅忍不住抿了,這一小粒果子的甜香便在他口腔里化開,竟真是香甜的。
「甜吧?」薛鷙鬆了手,朝他笑。
沈琅瞪著他:「你手髒不髒?」
「不是,我給你果子吃,你還嫌我?」薛鷙踢他的腳,「小白眼狼。」
踢完才想起他那腳是壞的,貼過去碰了碰,才發現沈琅的腳冷得像冰一樣。
「誒,你這腳……還會疼麼?」
沈琅又不說話了。
第8章
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大多數時候都是薛鷙在說,沈琅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只偶爾被前者用手肘戳撞得不耐煩了,才不咸不淡地答應兩聲。
先睡著的人是薛鷙。
聽見身側漸漸的沒了聲音,沈琅才有些猶豫地偏過頭去看他,地上的蠟燭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風吹熄了,因此他也不大能看清這人的臉。
輕微而勻稱的呼吸聲融在雪粒落地的「沙沙」聲里。
沈琅心裡雖很煩他,可也不得不承認,被這人擠到角落裡後,他的不安和孤寂消退了許多,身體也緩緩變得溫暖起來。
他逐漸在這種溫暖里感覺到了睏倦,可心裡卻總害怕這人是在裝睡,只待他一閉眼,他又要故技重施嚇他一跳,因此沈琅一開始並不是很敢睡,可惜到後頭實在撐不住,到底還是昏沉著睡了過去。
可能是半夜裡受了驚嚇的緣故,沈琅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恍惚間他感覺自己好像還在沈家府邸,那間院中小室內。
先生看了他新作的詩詞文章,連連讚許後,又輕輕嘆息:「楫舟,你若去考試,定如桂林一枝,崑山片玉,及第成名只是遲早的事,來日煊赫、榮耀滿門,那可真是……」
「只可惜啊,」老先生幾不可聞地嘆道,「……可惜。」
自從他墜入冰湖之後,沈琅便總見先生在嘆氣。
他一直都知道老師在可惜什麼。可惜他此生與功名利祿再無緣分,可惜他滿腔學問只能爛在肚子裡,可惜他只能寄居在這麼個苟延殘喘的殼子裡,被困在那雕花刻錦的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