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琅抓起那串錢看了眼,沒說話。
*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薛鷙變得格外關注沈琅的飲食起居。不僅私下裡叮囑了孫聞鶯,要她以後也另外給沈琅單做一日三餐,還親自去庫房裡選了匹絲綢給沈琅裁做了兩身冬衣,又拿了些緊細的氈布出來給他做鞋履冬帽。
對於這事李雲蔚倒沒說什麼,只是被那仇二知道了,一天也沒個好臉色。可薛鷙才是這寨子裡的老大,他沒權利管他,於是也只能忍下了這口氣。
薛鷙其實心裡偶爾也覺得有些不好,因為他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腳,每每得空時,便要悄悄地到沈琅屋裡去討個吻。
那病秧子高興時候還好,若是不高興了,便會和他擺臉色,左一個「滾開」,又一個「去死」。
有時候薛鷙覺得自己脾氣真好,被他這樣罵,也總不生氣,只是要按著他把嘴親腫了才罷休,也算是為自己略討回了幾分公道。
新春剛過,薛鷙同仇二李三兩人常被邀去這附近其他山寨里吃酒。
眾山匪們都知道他們天武寨在官老爺那兒的臉,也說得上話,因此只要是頭腦略聰明些的,都起了攀附籠絡的心思。
十五元宵夜,蝕日谷中。
那谷中匪頭不知從哪兒請上山來十幾個姐兒,提前幾日往各寨發了拜帖,叫這些個當家人去他們山頭上鬧元宵。
這夜,谷中四處張掛花燈,又有那十幾個妝扮上的姐兒在席間彈唱燈詞,個個是粉面朱唇,紅緞襖、藍金裙。
有個山寨的大當家才剛來,便樂沖沖地摟過一個小唱的腰:「耶,你洪大哥好福氣,哪來的門道請上山這麼些姐兒們?」
這些姐兒小唱們尋常怕他們山匪賴帳,又怕他們劫住了人不讓走,因此就是他們許了再多銀子,也不敢隨意上山來。
那姓洪的匪頭一笑:「那凝香榭的老媽媽原是我乾娘,我管她要人,她不敢糊弄我,叫來的都是咱們豫州地界上頂好的姐兒。」
說完又點了兩個俊俏姐兒:「柳煙兒、玉芙蓉,你們兩個去問問你們薛爹要聽什麼曲兒。」
薛鷙坐在主位上,見她們上來先是不端不正地朝自己磕了個頭,而後卷著香風吹到薛鷙身旁,嬌滴滴地問詢:「爹爹要聽什麼曲兒?」
兩個姐兒雖看起來不過十六七,可薛鷙也很聽不得這聲「爹爹」,身上直豎起了汗毛,敷衍道:「我不懂什麼曲兒,你們自便唱著就是。」
姐兒們唱了聲「喏」,一個碎步飄到席前,咿咿呀呀地唱起曲來,另一個端著酒杯,嬌軟軟地跌在薛鷙懷裡。
薛鷙抓住她手臂,推她起身:「幹什麼?」
「爹爹莫怪,原是奴家不慣走山路,才剛軟了腳,頭暈跌了一跤。」這姐兒勻了臉,桃花粉面,穿戴亮色釵裙,說話時嗓子眼裡像是含著口蜜,「您便發發慈悲,讓奴在您身上歇一歇。」
薛鷙掃一眼下邊,只見連李雲蔚旁邊都偎依了一位姐兒,因此倒沒有很不給面,只叫人在自己座席旁另置了一個空座,叫那姐兒坐。
席間,那姐兒自在一旁下菜斟酒,說話又乖覺,就是薛鷙一直愛答不理的,也不見她甩臉子給人看,還是溫聲細語地說笑著。
那姓洪的匪頭見眾當家幾乎人人都摟著姐兒們親過嘴了,只天武寨里來的這三人還有些拘謹,於是笑著說道:「薛大哥,不是我說,你們寨子裡的人活得也太拘謹些,干我們這行當的,說難聽些就是日日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混過日子,現在不享受,只怕等哪天要死了才後悔。」
又道:「柳煙兒,你爹不理你,你怎麼也懶怠動彈?若是薛大哥看上了你,明日將你梳籠了,收你做一個半個夫人,也是你的福分。」
柳煙兒覷見洪匪頭的眼色,這才斟上酒,湊上去攀住薛鷙的手臂。她有些怕看薛鷙的眼睛,倒不是這人生得不好看,恰恰相反,這匪首五官俊朗,身材高大、烏髮濃密,只是看人的眼神頗有些冷硬,看著不大好相處。
「爹爹不理我,敢是奴家生的丑了,叫爹爹看不上。」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邊說邊摟住了薛鷙的腰,另一隻手則端著酒杯,遞到了薛鷙嘴邊。
這般討好模樣看著實在可憐,若是旁人,這一眼便要軟了心腸,只是薛鷙這人頗有些不解風月,暖酒都送到嘴邊了,也不見他動心。
洪匪頭又笑著勸道:「大哥若嫌她丑,便賣我一個薄面兒,吃了那口酒罷。」
薛鷙只好就著那隻手吃了一杯。
「薛大哥,」那看上去已有三十五六的匪頭復又端酒上前,「你再吃我這一鍾。」
於是兩人碰杯又吃一鍾。
等酒熱了肚場,那姓洪的匪頭才低聲開口道:「今日請哥來,還有件要緊事,我思來想去,這豫州地界上,只有你薛大哥我最信得過——是這樣,大哥敢不敢同我們蝕月谷做一樁生意?」
「什麼生意?」
「我們原有個洗手下了山的兄弟,現如今在兩淮鹽場裡做了個小吏,年前遞了口信來,說要與我們搭夥做買賣,」洪匪頭道,「只需我們挖好地道,他再與我們裡應外合,將那鹽巴偷運出來,如此一年,只怕賣個上萬兩銀子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