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琅似乎並沒有因他這一句話而翻臉,可他自己心裡卻莫名難受了起來,若非這個人家裡遭逢變故,他懷裡如今本該是空的。有那麼一瞬間,薛鷙竟然有些慶幸,慶幸那些災厄的發生,才讓他陰差陽錯地擁有了這個人。
「白送上門的娘子,年紀也與你正相配,」沈琅忽然又開口道,「你為什麼不要?」
「我都有你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男人不都想要溫香軟玉、兒孫滿堂麼?」沈琅平淡地發問,「這樣的齊人之福,你不想?」
薛鷙當然想過,他甚至幻想過將來自己的妻小會是個什麼模樣,他曾經喜歡端莊持重的女子,脾氣最好溫吞一些,要會持家,孩子要一男一女,那樣最好。
可懷裡這個人儼然同他當初的想像背道而馳了,先不說脾氣秉性,只說這性別,就不是很對。
再有就是子嗣,就算沈琅能生,他也不敢真讓他懷。
「現在不想了,」薛鷙輕聲說,「我就只要你一個,很夠了。」
第40章
李雯錦追著幾隻蜻蜓, 一路往坡上走。
這山裡的路彎彎繞繞,好些暗哨小道上都有土寇守著,她只要一靠近, 便會被厲聲訓斥回去。
據說天武寨周圍設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陷阱防禦, 剛來那日, 那位同宗表兄便就特意叮囑過她, 叫她只在這附近有房舍的地方走動, 不要亂進叢林小道。
這幾日她沿著大路, 將這寨裡屋舍逛完了大半,偶爾會有土寇直勾勾地盯看著她的胸脯和腰身看, 也有大膽的會上來搭話,這群流里流氣、看起來又髒兮兮的土匪,她一眼都看不上。
土寇們知她是這寨里來的客人, 又畏著她李三爺表親的身份, 再大膽也只敢言語調戲,不敢真的動手動腳, 因此李雯錦很快便將那些討厭的人甩開了。
她生性活潑好動, 因自小便跟在做水匪的兄長身邊, 所以也算是無拘無束地長到現在, 從沒吃過什麼大苦頭。
人生中遭逢的最大變故, 便就是官兵殺入他們船寨那天, 她記得自己被兄長從睡榻上拽起來, 連衣裳也顧不上披好,就那樣稀里糊塗地坐著小船逃了。
路上兄長說要把她嫁給薛鷙, 她記得薛鷙,個子高、相貌也出眾,如今更是成了匪首, 底下管著兩千餘人,聽著比她兄長還要更威風些。
於是她幾乎是滿懷憧憬地來到了山上,那天在酒桌上,她悄悄地覷著薛鷙那張臉,這個人生長得比她記憶中更像個男人了,有點凶,但很英俊。
兄長原先便叮囑她說,薛鷙今歲二十有四,興許已經娶了夫人,若是這般,到時候她就忍一忍,做個二娘。為這些話,她還發了好一通脾氣,可如今真見到了薛鷙這個人,她心裡立時就改了主意。
做小就做小,她想,憑著年幼時的情分,這個人怎麼也不會對她太差。
可是那日薛鷙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瞧過她一眼。
李雯錦憤怒與失落之餘,還有一點鬱悶。這些天,她心裡對薛鷙那位總不露面的「夫人」十分好奇,她疑惑那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竟能讓薛鷙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自己不好意思打聽,於是便逼著李崧叫他去問那些土寇,而她則站在李崧身後,默默地聽著。
一提起「大爺的夫人」,那些人臉上便會露出幾分古怪的笑,然後看向同伴:「說的是那位吧?」
李崧總問不到要緊處,於是她便忍不住自己開口追問:「她叫什麼名字呢?多大年紀?」
「好像是叫沈蘭吧,不知道是哪個字,咱們這些人也不識字。他性子獨,平時很少看見他出來,就是偶爾碰上了,也不會和我們這些人搭話。」
另一個土寇接口道:「我估摸著他最多也就十七八歲的年紀吧,看起來不大。」
李雯錦繼續問:「那她樣貌如何呢?」
「樣貌?」那土寇笑了笑,而後道,「那張臉,嘖,說是天仙也不為過,只可惜……」
聽見他們的話,李雯錦感覺自己的心一下便沉了下去,但同時又有幾分釋然,聽到那土寇的後半句話,她有些沮喪地追問:「可惜什麼?」
「他是個癱子啊,兩條腿都壞了,還是個病秧子,常有十病九痛的,我估摸著也活不久。」
「癱子?」李雯錦與李崧臉上都露出了驚訝之色,「怎麼會呢?」
那日問完,她心裡便對這個人產生了更為強烈的好奇心,她想,就算那張臉真的長成了天仙的模樣,那也是一個殘廢,實在喜歡,養來玩玩就罷了,薛鷙何必當寶貝一樣捧著?
其實她昨日便打聽到了沈琅的住處,只是猶豫著不敢來,今日才總算鼓足勇氣,想著偷偷去見一見。
上了土坡,她遠遠地就看見那屋前搭了個葡萄架,這時節綠藤還沒有枯敗,藤葉底下綴著零星幾串熟透了的葡萄果,看起來有被鳥雀啄食過的痕跡。
葡萄藤下還有一架鞦韆,正隨著起伏的秋風微微地搖晃著。
她在原地站了會兒,始終沒看見有人出來,於是才輕手輕腳地靠近了,繞過藤陰,想找到這屋子的窗戶,只可惜她才剛到窗前,便就撞上了沈琅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