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日,薛鷙就必須打道回寨里去了。一是由於他沒想到會在東都停留這麼久, 帶來的盤纏有限,二是再不回去,仇二和李三兩人恐怕就要追到這裡來了。
薛鷙心裡雖不甘心, 可離了天武寨, 他就是個無權無勢的普通人,他倒是想將這東都城掘地三尺, 只是苦於有心無力。
接連二十幾日的一無所獲, 讓他不禁懷疑, 那日在佛前看見的那箋寫有沈琅名姓的燈疏, 是否是他尋而不得太久, 而產生的幻覺。
好在那箋燈疏就在那裡, 上書的沈琅二字被他觸摸了太多遍, 墨跡甚至都已經有些洇糊了。
沈琅就在這裡,就在偌大的東都城的某個角落裡。
他本已經想好了下回再來, 知道了人是在這裡久居,那就不怕。
卻不想這日回蓮覺寺時,薛鷙忽地就在佛前看見了邵媽媽, 她今日似乎是一個人來的,正背對著他與那位了塵方丈相談甚歡。
薛鷙頓時心跳如擂鼓,他強壓下了心裡的迫切,沒有立即上前,而是等她說完話、拜完香,吃過齋飯後乘上馬車離開,他才悄沒生息地尾隨了上去。
薛鷙不遠不近地跟在她後頭,等進了東都地界,他的心跳就沒有緩下來過,不知為什麼,心頭那陣喜悅過後,就只剩下了一種沒來由的不安與惶恐。
他還記得那日自己心急如焚地追去了鷹棲崖,見他來了,立刻便有土寇將手中的火把往崖下伸去。
於是薛鷙很快便看見了那崖下那截枯枝上掛著的緞帶,是淺色的,反襯著橘紅色的火光,很醒目。
寨里只有沈琅會用那樣顏色的髮帶綁頭髮,更何況沈琅身上每一樣穿的、戴的,都是薛鷙為他精挑細選置辦來的,他不可能認不出來。
有土匪在後頭小聲嘀咕:「……是不是跳下去了?」
「不會吧,會不會是不小心摔下去的,這裡不是每年都要死人嗎?不是慣從這裡走的人,疏忽之下或許未必能看清底下是懸崖,這道又只有這麼點寬,若是金鳳兒那小身板背著他走的,失腳踩空下去,也是可能的……」
「夠了!」薛鷙怒道,「都給我閉嘴!」
他的臉色逐漸變得鐵青,聲音也陡然輕了下來:「一定是他又騙我……他這個騙子。」
「以為丟條髮帶下去,我就會以為他已經死了麼……」
他才不會信。
李三見狀上前攬住他半邊手臂:「大哥,先回去吧……」
他偏頭覷了眼薛鷙僵冷的臉色,低聲安慰道:「他行走不便。再說一個婦人、一個將將比沈琅大個一二歲的小廝,又能帶他跑多遠?你要找,等天明了帶人下山去,也來得及。」
薛鷙依舊站在崖邊一動不動。
瞬間的情緒將他的大腦燒得一片空白,他不信沈琅會蠢到從這裡跳下去,他的腿壞成那樣了,連站起來也不能……即便他想,邵媽媽和金鳳兒也不會讓的。
失足?
這條小道是偏一點,途經的哨卡也少,但這幾日不雨不雪的,地也並不滑,怎麼會失腳踩下去呢?
再一個,若他們一個背著沈琅,一個拿著包袱,以薛鷙對那兩個人的了解,無論是誰帶著沈琅下去了……另一個也絕不會苟活。
可是崖邊並不見被他們丟棄的包袱。
理智告訴他,這條髮帶十成九隻是一個幌子,可薛鷙卻仍不願意走,萬一呢……他想,凡事總有個萬一。
哪怕這真的只是一個幌子,他也要追到崖底確認這個騙局是否真的只是一場欺騙。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忽然說。
有土寇忍不住勸他:「大爺,您是知道的,這鷹棲崖下是萬丈深淵,沒路可下去,就是下去了,也上不來了……」
這一處懸崖就像是一座山峰,被天雷給突兀地劈開了一道裂縫,壓根就下不去,底下也找不到能進去的路。
薛鷙卻不死心,他也不知怎麼,腦子忽然就軸住了,誰來勸也不行,就是鐵了心地今夜就要讓人在山石上打鑿子,直到開出一條通向崖底的路。
李三再一次拉住他:「你冷靜一點薛鷙,若是鑿梯下去,得死多少人,得費多少時間?你想過沒有?或許就像你自己說的,他只是故意騙你的呢?」
薛鷙的眼眶忽然紅了,他整個人慢慢地蹲了下去,眼盯著那漆黑的崖底:「萬一就這一回,他沒騙我呢?」
「……」
眼看今夜誰勸他也沒用了,一直站在人群里沒開過口的仇二終於上前,走到薛鷙身後,吞吐著說:「大哥,那條髮帶……其實是我丟的,他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