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鷙。」
沈琅猛地喘氣,強迫自己放軟了聲調:「你把它喝了,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
薛鷙的眼眶也紅了:「你別這樣……沈琅。」
「我會活著的,」薛鷙小聲說,「你知道的,我命硬。」
「你怎麼活?」沈琅的聲音忽地大了起來,「他們有十萬人,或許還不止,你要怎樣活?」
薛鷙沉默了。
「你帶他們躲在山上,」沈琅咬著牙,「運氣好一點,你被他們招撫,留下一條命,卻要擔千古罵名……」
話是這麼說的,可沈琅知道,薛鷙不會、也絕不可能走這條路。
他對山下的百姓有感情,不可能順著那些異族助紂為孽。至於躲躲藏藏地在山上苟且偷生,也不像他的風格,況且天武寨中不少土寇的親眷還在山下村鎮裡,就算薛鷙貪生想躲起來,可這些人呢?
以薛鷙的脾氣,沈琅知道,他回去,十有八九,就是個死字。
薛鷙心裡的確也就是這樣想的,為異族賣命的事,他薛鷙做不出來。天武寨之外,他也管不著,可他的地盤、他的人、他所庇護的百姓,一個也不能叫人欺負了去。
長久的沉默過後,薛鷙終於開口。
「你就當沒我這個人了,」他很輕地說,「反正……我也沒多好。」
「你這樣聰明,就算回了南邊,也一定會過得好。」這句話,與其說是對沈琅說的,反倒更像是他勸慰自己的。
「忘了我吧……」薛鷙低著眼,「沈琅。」
他最後很輕地抱了抱沈琅,忽然笑:「我這輩子,也夠了。」
「我知道……不只是我一個人,一廂情願,」薛鷙鼓起勇氣,終於敢去看沈琅那雙淚紅的眼,他用寬大的手掌撫摸著沈琅的臉、他有些濕漉的鬢髮,「夠了,真的。」
沈琅說得對,他明知道做土匪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沈琅分明都逃開了,可他卻偏偏還要死皮賴臉地追來這裡糾纏他。
他自私、無恥,是個很壞的人。殺了那麼多人、壞人、好人……多到數不清。
他如今有這樣的報應,也是可以預見的,薛鷙知道自己並不無辜,他只是覺得對不起沈琅。
他的確不配,也不該和這個人說愛,說什麼「一輩子」……那樣可笑的孩子話。
他害了沈琅。他該死。
*
未時四刻,豫王府。
沈琅乘車趕到王府時,卻被告知豫王眼下並不在府上,府內長史將他領進內院書房,請他在房中略坐一坐。
府上很安靜,僕婢呈上來的那盞茶沈琅並沒有碰,他無意識地揉搓著掩在寬袖底下的手背、指骨,幾乎要將薄薄的皮肉搓破。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豫王才總算踏進書房,他看了眼沈琅:「怎麼忽然過來了?」
「我今日好多事,連水都顧不上吃,」豫王在上首落座,「你等了多久?」
「沒多久。」
「那就好。」豫王道,「有什麼事,你直說罷。」
他這幾日的確有許多事要忙,因此沈琅只好開門見山地問:「殿下還記得那日在抱月樓門口,顯得有些冒撞的那個人嗎?」
「哦。」豫王笑笑,「我記得,你的舊相好。」
「怎麼?」不等沈琅開口,他便又道,「你想帶他一道走?」
「據本王所知,那個叫薛鷙的……好像是個匪寇吧?」
沈琅微怔:「殿下知道?」
豫王笑笑,薛鷙通關時所用的姓名、籍貫,全都是偽造的,確實有些不太好查到他的底細。只是他見過薛鷙身上的刺青,會在身上紋刺圖案的,無外乎那幾類人。
一一排查完之後,便只剩下了匪寇這一種身份。
「本王猜,他是天武寨里的,」他盯著沈琅的眼睛,「對不對?」
沈琅適時地給出了一個驚訝的反應,他了解這位王爺,他喜歡一切人事都盡在掌控的感覺。
他要很聰明,既能做這個人的「解語花」,又不至於聰慧過頭,凌駕在他之上。
「殿下……都知道了?」
「那日本王與你提起天武寨,你的反應有些不自然,」豫王又笑了,「你一個臨安人,緣何會和他一個北邊的匪扯上關係?我猜定然是你上京路上碰見他的。」
「他的模樣倒也不醜,只是本王心裡奇怪,這世上什麼好人沒有,你緣何要和他這樣的人糾纏不清呢?」
沈琅收斂神色,緩聲道:「我與他因緣際會,說來話長……今日來找殿下,實是為一件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