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都那兒的官吏百姓,連人影沒見著一個,不知是早就跑了,還是縮頭藏尾的不敢出來,」禾生一句一頓地,「也是登封縣的父老鄉親們信得過咱們天武寨,才肯一起同心守城。」
……
薛鷙沒想到縣城內的這些百姓都會紛紛跑出來支援。
「那些當官的早跑了,」他聽見前頭那人道,「一個個讀著聖賢書,修習孔孟之學,結果到了這險要關頭,他們卻是最貪生怕死的。」
「不能叫你們在前頭衝鋒陷陣,咱們在後頭躲躲藏藏的,這算個什麼道理?」
後邊的百姓連連說「是」。
他們這些人即便不認得薛鷙那張臉,可多少也見過其中幾個土寇,知道他們是從山上下來的,並不是什麼朝廷派來的將軍。
「那什麼狗屁皇帝,狗屁的佞臣庸吏,倒還不如你們這些好漢們仗義。」
「既然左右都要死,殺他們一個也賺一個,不虧。」
「……」
聽見他們這樣說,不少人眼裡都有了淚光。
他們這群人里,沒誰是真當過兵的,要麼是薛鷙帶下山的匪寇,要麼就是豫王急征入伍的田舍漢,手裡除了鋤頭鐮刀,便是木矛、鐵斧一類的武器,別說甲冑,就連一身像樣的衣裳也沒有,大冷天的還穿得很單薄。
城外韃靼的軍隊已經到了。
薛鷙知道他們再經不起第二次城破了。在帶兵撤離東都之前,他特意命人增挖了灶炕的數目,就連馬蹄車轍印也費心布置了一番,為的就是讓敵軍誤以為他們還有兩三萬的兵力。
若是弄得太多了,大約他們也不會輕信。
薛鷙原以為今日怕就要守不住,但看他們似乎又有了忌憚的樣子,到了城門口便開始安營休整,一副並不打算趁熱攻進來的模樣。
薛鷙正覺得奇怪,直到接到了斥候送來的密信,說是瓦剌那邊對韃靼的領地開始了試探性的騷擾,這些韃虜大約也是聞得了這個消息,才遲遲不敢發起進攻。
他們的兵力估摸著還剩七萬,倘若在這裡丟了太多兵,到時候瓦剌趁機追著他們「尾巴」咬進來,他們便是腹背受敵。
況且薛鷙的打法他們一開始就領教過了,不同於大寧的其他將領,很兇、也很難纏。這也是他們起先在東都城遲遲不敢發起總攻的原因。
「大爺!」有個城樓上的瞭望兵急忙來報,「韃靼軍隊派了一位漢人軍師來,說要和咱們『和談』。」
「漢人軍師?」
「是,他會說漢話,也能聽懂那些異族嘴裡的鳥語。」
薛鷙料想那人該是他們在已被攻破的城池裡擄來的什麼「文人謀士」,他冷笑了一聲,心想,叛國的降虜。
但斥候帶來的那封密信上還說,援軍將會在一日後會抵達,讓他們務必守住登封縣。
眼下能拖一會兒便是一會兒,於是薛鷙便對那瞭望兵道:「不要開城門,叫他一個人爬雲梯進來。」
隨即又召集兵士:「所有披甲之士,全部跟我上城樓!」
韃靼人突然鬧這一出,薛鷙總疑心他們有詐,因此很警惕地讓兵士們全部戒備起來,隨時做好城破的準備。
那人看上去的確像是一個漢人,畏畏縮縮地從韃靼軍隊裡走出來,五短身材,穿一身髒舊的直裰,頭髮也顯得有些凌亂。
薛鷙拉開羽箭,直指向那個被韃虜送過來的人,那人連忙拱手作揖,朝上喊道:「將軍,我身上沒帶兵器,我是來講和的!」
「自己人!」他又說。
薛鷙依然將箭矢指向了他。
等這人快到城樓上時,薛鷙一把抓住他手臂,將人拎了上來,隨後又攥住他後衣領,按著他上半身俯下去:「讓他們把雲梯收回去。」
那人連忙朝底下嘰里咕嚕地喊了幾句什麼,旋即那些韃靼士兵竟果真將雲梯抬了回去。
薛鷙命人將這漢人蒙了眼,帶了下去。
營帳內。
仇二隻手扯掉了束在那人眼上的黑色布條,那人睜眼看見面前身穿戰甲的薛鷙,立即便露出了一個略顯諂媚的笑容來:「將軍?」
薛鷙拿眼盯著那人,而後忽然笑了:「你一個漢人,怎麼倒幫他們做事?」
「我也是迫不得已,」那人苦著臉道,「鄙人的爹娘、妻小,都在他們手上。
「將軍,我知你原是天武寨的匪首,此次也是臨危受命,他們那些王侯將相,如今還躲在金陵新都里酣睡,你又何必拼死替他們賣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