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錯了?」燕昭問,「為什麼這麼說?」
「我讓玉堂不高興了。」
燕昭總算發現了他面上的燙紅,薄薄的眼皮也染將上了一層病態的薄紅。
「你病了。」他又說。
「這恐怕是急病了。」燕昭又問,「請太醫來看過麼?」
沈琅搖頭,默了半晌,又故意地盯著他的眼說道:「玉堂,你來摸摸我的臉,看燙不燙。」
燕昭卻只是伸出手去碰他的額,頓了頓,才道:「很燙。朕替你去叫太醫。」
沈琅搖搖頭,卻拉著他的手,一直貼到自己燙熱的臉上,燕昭只覺得心裡猛地一震,他已經不年輕了,這樣的心跳,也很久不曾有過了。
「玉堂……我心甘情願。」
「你想好了?」燕昭的聲音有些干啞,「並不是只有今日,你要換他一條命,就要把你自己留在這裡。」
「即便如此,你也願意?」
「嗯。」
燕昭於是便俯身朝沈琅湊了過去,後者則閉上了眼,燕昭見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微蹙了一下眉,分明厭惡他的觸碰,卻要強迫自己不躲開,心裡又徒然冷下來半截。
他的確想吻他,但也知道一旦吻下去,沈琅對他最後的那幾絲孺慕之情,恐怕也要煙消雲散了。
算了,他想,又何必呢?
強留他在身邊,這個人恐怕既不會是他的解語花,也不會是他的帷幄珠、謀士棋,他也早過了非要什麼人不可的年紀。
燕昭不想要一個永世恨他,又或是鬱鬱而終的沈楫舟。
那樣沒意義。
於是他停下了,只是用指腹輕輕推過他眼下那一塊皮膚,那是極年輕的一張臉,可他的眼尾卻已有了幾條細紋。
「他沒事,」燕昭說,「睡吧。」
「朕沒你想的那般昏庸。」
……
燕昭走後許久,沈琅仍然僵坐在那裡不動,直到小宮娥進來說:「沈學士,太醫到了。」
他這才猛地醒過神來。
什麼叫做「他沒事」?莫非這一切,不過是燕昭陪他們做的一場局麼?
*
第二日一早,沈琅便趕出了宮。
行刑的時辰乃是午時三刻,沈琅到時,監斬官、劊子手等人尚未到來。
這日倒是個大晴天,日頭很曬,金鳳兒過來的急,也不記得要帶把傘。
兩人只在日頭下一站一坐,默默無言地乾等著,可後來卻陸陸續續見到有百姓前來,個個都風塵僕僕,看上去倒不像是上京城本地的百姓。
金鳳兒得了沈琅的示意,忙上去探問:「諸位是從何處來的?」
「登封縣。」有人回答說,「告示上寫,三月初三日要將薛鷙、薛大將軍在上京城東市斬首,可是此處?」
金鳳兒先是茫然,而後才點了點頭。
「沒弄錯,」那人轉頭便對那些同來的百姓道,「就是這兒了。」
「你們……是來做什麼的?」這一次開口的是沈琅。
那漢子身邊另一人插話道:「從前還有『天武寨』時,那些山上好漢從來只劫富戶、也只殺那橫霸鄉里的地痞流氓,縣令老爺不樂意管的事兒,只要送些谷蔬食貨去,他們便會下山替咱們百姓撐腰。」
「是啊,韃靼攻進來時,連那上京城裡的文武百官都跑了,只有他們還守著城。」
「後來韃靼再犯,也是天武寨里剩下的那些好漢們將咱們接到山裡,咱們才免受戰亂之苦。」
「告示上說他們橫霸一方,逼得登封百姓苦不堪言,究竟是誰定下的罪名?這不是無中生有麼?」
「薛將軍是好人,那天武寨中的好漢們也是好人,咱們若是眼睜睜地看著好人被斬首,良心怎樣能安?」
這些人說完,身後的男女老少紛紛應和。
見沈琅身著綾錦衣衫,身旁跟著的小廝也同樣衣著不凡,那些百姓只當他是也是位高官權貴,嘴裡只求他到聖上跟前替薛鷙求求情。
沈琅只好道:「我並非權貴高官……」
他話音未落,那漢子身旁的老者便道:「算了,行刑的時辰快到了,再不濟,老夫上去替他!」
眼看那監斬官、劊子手、吏卒以及負責記錄的刑房書吏全都到了,行刑台下也跪了烏泱泱一大片的布衣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