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怡突然眼淚噼里啪啦地掉下來,她剛於夢中經歷了外婆的離開,她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這樣的事情,她好害怕夢也變成現實,慌張無比地問:「那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也可以替你們分擔一點的…」
「子宮肌瘤嚴重嗎?媽媽會有生命危險嗎?」
夏季霖的拖鞋踩得水粼粼,這才發覺地上的藥,態度又緩和很多,她當然知道自己剛剛有誇大事實的部分嫌疑,又道:「大家都瞞著你,是因為醫生說了這個手術不算大,有風險但小概率…」
「你別告訴媽,是我告訴你的,媽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不要告訴你…」
她不忍心,又坐在床邊輕撫夏怡的頭,她們過去常常這樣擁抱取暖。
夏怡捂著臉,眼淚更甚,嚎啕大哭。
她昨晚出門時特別恨母親,恨她的婚姻是顆裹著糖衣的藥,讓她在兩人熾熱的愛里出生,卻又在成長中見證了他們愛情的蘭因絮果。
如今父母早已和好,到現在這個年紀,兩個人都吵不動了,爸爸已經多年未再做過任何出格的行為,母親也無所謂婚姻中愛情的含量,他們徹底變成了親人,同仇敵愾保衛著公司的利益,連那位所謂的「哥哥」,夏怡早忘記他的模樣,他也慘兮兮,被扔在香港,由爺爺奶奶撫養著,夏頌年幾乎從不去看望他。
或許鏡子有裂縫,但是此刻是完整無缺的,唯獨她和姐姐生病了,留在陰影里遲遲出不去,可此時此刻,她全然忘記了自己的委屈,只記得母親從不主動言說的脆弱與疲憊,無比愛她。
夏怡無解於這樣的母女關係。
哭聲大得在樓下會客的許印月和夏頌年不得不給舅公舅婆說不好意思,雙雙上樓來瞧瞧究竟發生什麼。
夏怡瞧見許印月第一眼就跑下床,抱著她,嗚嗚咽咽說:「我以後再也不和你吵架了,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許印月不停地順她的背,她眼睛也是腫著的,年紀大更是明顯,明明心軟得不行,卻還是嘴硬說:「我現在才不敢讓你幹什麼,你動不動就要離家出走的人…你現在就是家裡的老大,現在誰敢惹你?」
「我反正不敢惹你了。」
昨晚才互相捅完刀子,現在又要互相擁抱。
舅公舅婆對視一眼,瞭然於胸,他們第一次去美國探望許印月母女時,那娘倆也是正在鬥氣,
比這誇張多了,而上上輩的人更是不擅長表達,兩人因為一件極小的事情一個星期冷戰不說話。
舅婆立刻打圓場對倆人說:「好了好了,一一別哭了,月月你也少說兩句,母女都沒有隔夜仇的。」
她瞥見了地上灑落到藥,舅婆又拿出紙巾,拉過夏怡給她擦眼淚:「明天還要參加婚禮呢,我們這麼乖的小妞妞,哭成這樣,明天腫著多難看啊。」
夏怡吸了吸鼻子問:「參加誰的婚禮啊?」
「你別哭了,我就告訴你。」
舅婆給許印月擠一擠眼:「我們出去散散步,讓她平靜一下。」
隔代的人哄孩子總是很有一套,夏怡立刻收住眼淚,被舅婆拉著去了院子裡花園聊天,換換環境。
又談起了過去的事情。
舅婆和舅公和許印月關係很親近是因為外婆在世時,即使天南地北,隔海相望卻也經常掛念著,倆人常常幫襯著她們,外婆過去只是給中餐店幫工,盤下店的第一筆錢就是找舅婆舅公借的,可那時國內還是未真正開放的八零年代,工資普遍不高,更別說還有匯率差。
舅公舅公雖說在大學當老師,可兩位都是非追名逐利的性格,在A大的邊緣專業里幹了一輩子教學,退休時僅有個副教授的名頭。
那筆錢又是舅公舅婆找他們學校的同事借的,據說,同事的妻子很厲害,以前是滬上大家族的小姐,會說英語又從小受西方高等教育。
夏怡不解問:「那為什麼會來我們這裡啊,我有些同學的姥姥姥爺聽說也是滬市的,但別人很早就移民了。」
和外婆那種勞工性質完全不同。
舅婆笑了笑:「去了又回來了,說來話長,不說了,那個年代大家都一樣的。」
「但八零年代,人家就獨自去香港創業和工作,別人家有個黑白電視已經很厲害了,但他們家是從國外帶回來的大彩電,甚至還有私人電話,更別說那些最新的家電和衣服了。
「哎呦,你不知道…那時我們學校里的孩子最羨慕他們家的兩個小女孩了,長得漂亮,穿得又時髦。」
「但你媽媽就不,你媽媽那年暑假回國住我們家,你小表舅也是個顯眼包,給我們學校里老師的小孩說,這是外國人,還天天帶著你媽媽去別人家看大彩電,你媽媽也一唱一和,對別人家姐姐,說彩電和電話有什麼了不起,美國遍大街都是這個東西。」
「小女孩嘛都有點心氣,兩個人打得不可開交…」
「舅公後來提了整整兩隻母雞和一斤雞蛋去別人家道歉呢。」
夏怡好奇問:「那誰打贏了啊?」
「你媽媽略贏,她小時候多霸道啊,你小表舅牛高馬大的都爭不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