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誇張的語氣配合這種嚴厲的指控讓以撒一下就蒙住了,他茫然地想了一會兒,依舊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里維爾的措辭讓他覺得那個錯誤一定不可原諒。
接著,里維爾又上前幾步,蹲到他的面前。這是一個狀似親近的姿態,卻並不妨礙里維爾進行他一貫刻薄的表達。
他一雙眼睛眯得狹長,嘴角掛著讓以撒不自在的笑容:「聽我說,王儲殿下,您剛才扒在烤爐面前看那隻雞的樣子,就像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乞丐和地痞流氓。恕我直言,您的身份尊貴,實在不應該有這種低賤的舉動。」
「您眼中流露的情緒,就好像從小到大都沒吃過飯一樣,好像看一眼肉食對您都是奢侈的追求。」
「請您不要責怪我的直言——您的這種貪婪和對低級欲望的追求真令人厭惡。您是這世間最高貴的人,優雅理應融入您的血液,這種舉動卻讓您跌進了泥潭,讓您完全失去了美好的一面,再也不值得任何稱頌了。」
「可是……」
「可是……」
以撒在這其間有好幾次想要進行解釋,可里維爾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也有那麼一瞬間,即便是還年幼,以撒也覺得里維爾說得不對——因為他根本沒對那隻烤雞產生什麼期待,最初只是遠遠地好奇這個小小的建築是什麼,後來則是不解為什麼同一隻烤雞上呈現出了不同的顏色。
可他到底還是太年幼了。對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里維爾那一連串嚴重的用詞足以讓他慌到魂不守舍。當「令人厭惡」「跌進泥潭」「完全失去了美好」「再也不值得稱頌」這樣的話接二連三地撞進他的耳中,他無可控制地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成了一個糟糕、骯髒的人,並為此鬱鬱寡歡。
或許,他的頹喪讓里維爾感到滿意,里維爾終於停止了這喋喋不休的指控。
倘若這件事晚發生兩年,只要兩年,以撒都會去找父母告狀。可在四歲的時候,他只能獨自消化這些壞情緒。
於是這很是費了些功夫,而且直到十一二歲他才慢慢認識到,里維爾的話其實連「教導」都算不上,完全就是惡毒的攻擊。
至於里維爾的結果——雖然以撒沒有去告狀,但從某種意義上說,里維爾也遭到了報應。就在這件事後不久,他就被王宮辭退了,原因是調戲宮廷女僕。
這個原因太過羞恥,在那之後,里維爾也很難在貴族間找到什麼像樣的工作了。
西爾維婭也因此走馬上任成了以撒的老師,這也是為什麼現在在很多人眼中西爾維婭女親王是以撒的「啟蒙老師」,就連以撒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這也有助於幫他忘掉里維爾帶來的痛苦。
就此來看,事情的結果還算不錯。可倘若繼續延長時間線,那又是另一回事——在之後的二十幾年裡,類似這樣的惡毒攻擊其實從未退出他的生活。當他為貧民說話、為乞丐發聲、為流離失所的人們控訴貴族的時候,貴族們的話與里維爾多麼相似!
他們認為他變得低賤、跌入泥潭,背叛了他們所有人,直至他不得不放逐自己。
不過,這一切已經有些日子不曾出現了。今天,那段關於烤爐的記憶重新浮現出來,實在是久違。
仔細想想,這件事發生得不僅突然,原因也很複雜——還是那句話,他平時並不大對食物展露這樣的好奇。里維爾的那些話或許只是他人生的一段小小差距,但「陰影」兩個字帶來的影響根深蒂固。
他早已學會克制自己的情緒,在必要的時候,他可以將「喜怒不形於色」這句話運用到完美,這本身也是身為王儲或者國王需要具備的「技能」。
只是今天,他完全沒有啟用這種「技能」。他的好奇心莫名其妙地直接流露出來,讓他像當年的那個小孩子一樣,彎腰在烤爐的玻璃前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