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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前頭的人稍矮,腳上踩著布鞋,身上穿的是深青色的長衫,腰上系一根黑腰帶、並墜著鼓鼓囊囊的符袋,腦袋上戴著一定青色小帽。

不知是不是夜深露重,他身上的長衫濕漉,半貼在皮肉上,顯出一具精瘦的形體。

他肩膀上搭著一雙沾著泥壤痕跡、在月色下青白到發烏髮灰的纖細手掌,姿態搭僵硬。

沿著這雙手往後瞧,能看一個比他略高些的年輕女人。

烏髮,青膚,脖頸和耳廓處的幾塊皮膚像被某種黴菌寄生似得,長出一片青白色的絨毛,耷拉在老人肩上的手指發黑,額頭上覆著一張寫滿了字的黃符紙。

大字樣為:『鄔采螢』。

小字寫著一串天干地支,是她這具身體的生辰八字。

說她是在『走路』,她卻雙眸緊閉,根本是在被前頭的趕屍人帶著行動;

其額頭上貼著的符自然垂下貼在鼻尖,除了偶有山風吹過會左右搖晃,其餘時刻紋絲不動——她沒有鼻息。

這是一具屍體。

一具剛剛從深山中挖掘出來的女屍。

正是四十年前慘死的年輕的鄔家女子,鄔采螢。

四十餘年過去,尋常屍骨就算不皮肉完全消融,也會高度腐爛,可她的屍體留存度卻十分完好。

除了屍僵的皮膚和極少部分潰爛,再無變化。

更甚者她身上下葬時的衣服也保留完好,青白色的面孔上仍能瞧出生前是個美人。

越是如此,才越詭異、危險。

這說明鄔采螢的屍體在大山龍脈下經過淬化,已經殭屍化,她皮膚上的絨毛,就是屍毛,發黑的手指中都是屍毒。

之所以沒有變成殭屍為禍周邊,全靠巡山龍脈的壓制。

天知道桂老找到龍脈穴眼並掘出屍體的那一刻,費了多大的功夫,才把差點甦醒的殭屍封鎖。

饒是如此,為了克制鄔采螢,桂老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月光下,趕屍老司覆著胎記的面孔嚴肅,眉頭擰著,額角滴汗。

他落下的每一步,都穩當卻緩慢。

前一隻腳抬起,身後的山土地上就會烙下一個半指深的腳印,仿佛他背上負重的是千斤頂。

每走一步他就低聲絮叨一句,仿佛在同背後的女屍閒聊:

「你媽為了給你報仇,豁出去了……是個好母親……」

「可周圍的人…山裡的牲畜,怎麼經得起這種折騰……這是潑天的業障…!」

「別怪我擾了你們母女的安寧……」

「……」

從山上背到臨近山腳,桂老的臉和脖頸都被汗打濕,身後的腳印顏色加深。

待遠遠能從山蔭間隙看到尺古村的建築,他視線中也出現了一道悄然冒出的纖細身影。

老頭兒聲音帶喘,悶哼一聲:「你來做什麼,不是說了閒雜人等不許入山!」

虞妗妗蹲在斷石高地,單手撐腮。

夜色中她的長髮隱隱透著銀輝,一雙貓瞳略帶反光。

「我也是齊家邀請來的,怎麼就算閒雜。」

桂老只擦了下額頭。

「老頭兒,都走到這裡了,不把身後的『人』放下來,再歇一歇麼?」虞妗妗突兀地說了這麼一句,引得桂老掀起眼皮望去。

「啊……你放下她,就趕不起了。」

虞妗妗心情有些複雜。

貓的眼睛本就有夜視功能,何況她是妖,夜色並不能模糊她的視野。

故而她能很清楚地看到,那趕屍老司身上的深青長衫,都已經被血漿浸成深褐,盡數貼在他瘦矮的身板上。

每走一步,沿著濕透了的褲腳往下滲的血漬,便加深他身後的腳印,連他趕起來的鄔采螢的腳下皮膚,都沾著他的血。

這個老者此刻像一顆迅速漏氣的氣球,身體的生機,都在巨大的業障和反噬下瘋狂流逝,行將就木。

如若虞妗妗猜得沒錯,他的腿骨已有嚴重折損,完全是強撐著在『走腳』;

恐怕將一鬆懈,就再也走不動了。

空氣中瀰漫著令人心堵的血腥氣,她唇瓣不自覺緊抿,手掌撐地一個縱躍,從斷石上輕巧落在山地。

走近老者,虞妗妗伸出手:「交給我吧,我能短暫遏制住她。」

她一隻手先拖住桂老微微發抖的左手小臂,運了一些自己的氣力,想要緩解老人身體崩潰狀況。

不等她去觸碰鄔采螢的屍體,桂老伸出皸裂右手,按住她的動作,搖搖頭:

「你有心了,但不用做無用功,謝謝你。」

「我自己的身體是什麼情況我自己了解,漏斗留不住沙子,我身留不下己命,隨它去吧。」

虞妗妗收回手,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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