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得團團轉,失敗了十幾次後終於認命了,趴臥在小白狗和男孩兒之間,悶悶地聽他啜泣。
半晌,哭聲里夾雜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話。
謝安存立刻豎起耳朵去聽。
「蠢死了......蠢死了......」男孩嘶啞道,不知道是在罵誰。
「他們打你,你還要衝他們搖尾巴......」他死死咬住戰慄的牙關,血腥氣從嘴角漫出來,「他們打我,你就跑,還回來幹什麼?」
「我保護不了你,你自己也保護不了自己,所以最後才死了,死了也沒人在意。」
「......蠢死了。」男孩哭道,「蠢死了!」
「所以我最討厭狗。」
謝安存聽著他自言自語了許久,久到最後男孩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心臟莫名脹得發疼。
越是這樣,謝安存越來勁,繼續嘗試上躥下跳,在人耳邊上聒噪地汪汪叫,希望對方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汪汪!(別哭了!)」
「汪汪嗷嗷汪汪!(別哭了,別討厭狗,狗好!)」
「嗷兒嗷兒嗷兒!(我也是狗,我陪你玩,你不要哭了,行嗎?)」
謝安存越叫越大聲,把十幾年的中氣都放進這幾聲里,見男孩還是紋絲不動,也是徹底急眼兒了,扯著嗓子大吼一聲:「汪——!」
這驚天動地的狗叫似乎終於被男孩聽見,他慢慢抬起頭,睜開紅腫的雙眼。
對上那雙盛著淚的、死氣沉沉的淺色瞳孔時,謝安存的聲音霎時卡在了喉嚨里。
他從未見過這麼濃稠複雜的情緒在一個人眼裡同時出現,叫人胃部條件反射地感到不適。
分明是在做弔唁的事,卻不見半分悲傷,反而被另一種帶著腥氣的東西完全占據。
謝安存生理性地呼吸加快,他在這人身上只看得見仇恨二字,如密不透風的根須,蔓延而來,深深扎進謝安存的血肉里,掙扎著要開膛破肚。
一個人要受多大的折磨才能讓恨凝固,變得具象化?
應該覺得噁心才對,或者像方才那對母子一樣遠遠避開,可謝安存的目光像膠水似的釘在男孩的臉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四肢抖個不停,倒不是因為害怕,反而覺得興奮。
那一刻甚至有個陰暗的想法在他腦海里成形,如果男孩懷裡抱的是他,而不是小白狗就好了。
「誰在那裡?」
男孩警覺地直起身,將五官全部露了出來,謝安存瞪大了眼,這張臉的輪廓他再熟悉不過,這人分明是——
下一秒,一陣天旋地轉,男孩的臉如被打破的倒影一般消失了,謝安存也從夢裡醒了過來。
第13章
第二天天還沒亮謝安存就醒了過來,趁樓下阿姨打開大門時趁亂逃了出去。
雖然他很想再跟自己的救命恩人多培養幾分鐘的感情,但發情期過後魅魔的能力還十分不穩定,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變回人型。
要是讓對方早上醒來看見房間裡多了個活生生的男人,那培養起來的感情就不是愛而是恨了,謝安存還不想讓沒培養起來的好感度變成負值。
再遇見俞明玉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
男人有時會出現在沂水上流圈的宴會上,但大多數還是在國外,行程忙碌,大概很快就會忘了自己在平安夜裡曾經救過一隻髒兮兮的狗……也不知道每場宴會的角落裡,都有雙眼睛在悄悄地注視自己。
那之後的三年裡,謝安存曾無數次想起這個夜晚,想起俞明玉的呼吸與掌心的溫度,也想起後半夜那個離奇的夢。
夢裡的小男孩和俞明玉有著極其相似的眼睛與五官,兩人的境遇和地位卻是大相逕庭。
因為不想忘記,所以謝安存不斷回憶著,回憶男孩身上每一處髒污的痕跡和傷痕,和他臉頰上冰涼的淚珠。
無力的、痛苦的、脆弱的小人,為記憶里的俞明玉勾畫出了另一層不一樣的輪廓。
在那晚的心動之上,好像有一種怪異的情緒悄悄滋生了,但謝安存實在無法形容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如果非要形容——他時常會有一些混亂的想法,如果自己能代替多多陪在小時候的俞明玉身邊,那麼他絕不會死,也不會讓俞明玉那麼傷心。
這個想法第一次跳出來的時候謝安存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努力放任不管,沒想到這把火卻越燒越烈,最後甚至成了一種畸形的渴望。
可惜,俞明玉的童年裡永遠不可能有他的出現,他也無法成為俞明玉懷裡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