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若真到了必要的時候,聶獜自會出去尋些賺錢的活計,必然不會缺了祁辭的用度。
但這可不包括,任由這馬腿子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
聶獜正忖度著露出兇相,將這兩個奸商嚇得老實些,可誰知下一刻就聽到他家少爺開口:「不如湊個整,我給你們一百銀元如何?」
馬腿子著實愣了下,他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笑得臉眼睛都看不到了,連忙點著頭:「您出手大方,我當然……」
可這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祁辭打斷了,他將青玉串子盤得發出清脆的細響,然後白皙的手指向著老頭遙遙一指:「那些錢可不是只用來買鼓的,還有他的路費呢。」
「你什麼意思?」老頭的臉色微變,強行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我明明只答應給你們指路,可沒說過要帶你們去佤朗村。」
「是嗎?」祁辭的鴛鴦眼眯起,目光慵懶卻已經看透了一切:「你們處心積慮演了這場戲,不就是為了試探刀吉羅到底能不能聽到鼓聲,然後跟著我們進山嗎?」
「怎麼到了這會,還不想承認?」
老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許久之後才點點頭,聲音褪去了那偽裝出來的貪婪,只剩下蒼老:「是,果然還是瞞不過你們。」
「老頭子我就是想要進山……而且除了我,你們也再找不到第二個肯帶你們去佤朗村的人。」
「為什麼?」這時候,被聶獜拎到一邊的刀吉羅,顫顫巍巍地向前走了幾步,與老頭對視著。
老頭沒有說話,但冥冥之中,刀吉羅卻感覺到了答案。
他們的身上留著相同的血脈,儘管從未相見,卻依舊能夠認出同族的氣息。
「十幾年前那個夜晚,我恰好有事離開了村子,從此之後就再也沒能回去過。」
「老頭子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但不管是生是死,我都要回到那裡……」
只有族群的故土,才是他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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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去佤朗村的事,就這樣定了下來,隔天一大早,四個人就從旅店出發,走向了那人跡罕至的山林。
儘管已經是秋冬,但這裡的樹木並沒有脫葉,層層疊疊的樹冠與山林黑壓壓地交錯,祁辭他們行走在其間,有種被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到了傍晚又瀰漫起了大霧,潮濕的土地間泛起濃濃的腐殖質氣味,陰冷的風像無數看不見的屍手,粘膩地撫過每個人裸露在外的皮膚。
四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攀爬過那自泥土中隆起的虬曲樹根,淌過坑窪處渾濁的積水,十幾年的時間足以吞噬所有通往佤朗村的痕跡,他們所能倚仗的,只有老頭那不曾模糊的記憶。
第一個夜晚,他們在背靠山石的角落裡,清理出來了一小片空地,聶獜手上的火點燃了潮濕的枯枝爛葉,帶來了此處極為可貴的光與熱。
在山中行進了一整天,他們都累極了,刀吉羅口中還含著乾糧就睡了過去,老頭坐在篝火邊怔怔地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什麼。
祁辭靠在聶獜的懷裡,聶獜伸出手將他整個環攏起來,他灼熱的體溫比燃起的火焰更為暖和,讓祁辭昏昏欲睡。
「睡吧,我看著這裡,不會有事的。」聶獜的手蓋住了他的雙眼,低沉的聲音引得胸膛也微微震動。
祁辭枕著他的肩膀,無意識地蹭掉了臉上的白紗,昏暗的光線下他的疤痕也沒有那麼明顯了,聶獜忍不住輕輕撫上去,惹得祁辭低低的囈語。
黑夜似乎分外漫長,山林中的鳥獸,開始發出悠長淒涼的嚎叫,像是來自古久歲月間的民謠,訴說著被遺忘的族群舊事。
祁辭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等到他醒來時,面前的篝火卻已經熄滅了。
刀吉羅還歪在山石上沒醒,老頭卻不見了蹤影,他心中頓時生出了警惕,剛想要起來卻被身邊的聶獜捂住了嘴巴。
山林中瀰漫的大霧遮擋了月光,儘管離得這樣近,祁辭卻幾乎看不清聶獜的臉,只能看到對方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後伸手指了指背後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林。
祁辭對他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說話,聶獜才鬆開了手,然後牽著他悄悄地走了過去。
深夜的山林比白天要難走萬倍,到處都是扭曲的藤蔓與歪倒的樹枝,祁辭儘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響,可聶獜卻不知為什麼越走越快,他幾乎都要跟不上了。
但就在這時候,聶獜忽然撥開了擋在前方的一片密葉,隨即露出了前方燃燒的火光,數個看不清模樣的黑影,圍繞在火前像是在舉行某種古老的儀式,又像是在跳著祭祀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