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地洞中爬出的隊伍,終於到了盡頭,在最末尾出現了一位看起來相對年輕的人。他的身份似乎分外特殊,前面所有的人都向兩邊散開,為他留出了道路。
他就穿過族人夾成的小道,向著祁辭他們四人走去,可實際眼眸中的目標,卻只有被老頭擋在身後的刀吉羅一人。
「刀拿孜,」那個年輕人忽然從彎曲的身體上抬起頭來,口中發出了分外蒼老的聲音:「好久不見了讓開吧,他可是我們等待已久的人,這裡沒有人會傷害他的。」
老頭當即愣在了原地,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了震驚,看著那年輕人,認出了他的聲音,嘴唇顫抖地說道:「……你是,你是祭司大人……?」
「不!這不可能,你不可能還活著!」
面對他的震驚,那個擁有蒼老聲音的年輕人,卻只是平靜地回望著他。
「我想,他已經不算是活著了吧?」這時候,被聶獜護在身前的祁辭忽然開口,目光警惕地看向那人:「他,已經成為了你們口中的努巴。」
「這會只不過是寄生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罷了。」
老頭聽後神情頓時更為驚恐且悲痛,他口中不斷地喃喃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您可是祭司大人,怎麼會變成努巴?」
可面對祁辭的質疑,那聲音蒼老的年輕人,卻並沒有著急否認,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早已經死去了,還因為心裡的不甘與怨恨,化成了努巴。」
「只有這樣,我才能繼續活下去,停留在這人世間……等待他的到來。」
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隨著最後一位薩各麥的去世,那些原本臣服於他們的努巴,終於抓住了時機,開始向著村子反撲。
村民一個個在他的面前死去,鮮血浸透了他們腳下的土壤,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死死地守在長鼓邊,用盡全身力氣,敲擊著這長鼓。
可能聽到長鼓聲音的那個人,卻始終都沒有出現。
努巴殺死了足夠多的佤朗人,正如佤朗人的先祖對他們所做的那樣,他們將佤朗人的頭也摘了下來,製成了紅色的鼓,像是嘲諷般,跟隨祭司的節奏敲打著。
就在那場單方面的復仇屠殺中,鼓聲一直響到了天亮。
當日光透過密林的枝葉,照耀在佤朗村的廢墟上時,祭司已經沒有力氣再敲鼓了,他望著那遍地沒有腦袋的屍體,還有一隻只嶄新的、用鮮血染成的人頭鼓,終於倒在地上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可他至死都還睜著雙眼。
「那你身邊的這些人是怎麼回事?」祁辭說著,向著那些佝僂著身體的佤朗人,略抬了抬下巴。
「努巴,並沒有殺死所有的人。」說到這裡,祭司重重地嘆了口氣,僵硬地轉身看向那些已經都人不人,鬼不鬼的佤朗人:「它們需要寄生在活人的身上,於是當年就留下了部分人。」
「努巴把他們當作獵物般,捕殺戲弄,於是當我也化為努巴後,就想辦法帶大家逃亡。」
「我們被努巴們圍追堵截,不能離開這片山林,但是我發現當藏在不見光的地下時,努巴就很少能夠找到我們。所以我們的族人,平時就都躲在了地下。」
「只有打獵、尋找食物時,我們才會出來,」 說完,他又轉身看向老頭刀拿孜:「有時候遇到像你這樣,想要進入到山林中的人,我也會想辦法驅逐。」
這一點倒是與祁辭的猜測吻合了,山林中一直存在兩方勢力,一方是想要捕捉活人,用來寄生的努巴。另一方則是,想要驅逐無辜路人離開的祭司與佤朗人。
「你已經是努巴了,那這些年又是怎麼活下來的?」老頭經過多來婆的事,儘管此刻已經相信了祭司說的話,可心中還是充滿著警惕。
提到這個,祭司忽然沉默了,他低下頭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懺悔。
祁辭已經知道了答案,想來他應當就跟當初那個小鎮上,被虐殺的老人形成的執妖一樣,都是靠著一代又一代,自願被他們寄生的人而活著。
這也就是為什麼,祭司的身體看起來是年輕的,發出的聲音卻是蒼老的。
佤朗村倖存的這些村民,全部成為了祭司寄生的活人庫,他們用生命供養著祭司,讓他能夠帶領族人躲過努巴的屠殺,與此同時抓住所有可用的時機,去敲村口的長鼓。
祈求上天,祈求他們的神明,能夠降下可以聽到鼓聲的薩各麥。
「今天,他終於來了!」祭司的聲音陡然拔高,他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晃地來到了被老頭擋住的刀吉羅面前,兩條垂向地面的手臂,掙扎著抬起勾住了刀吉羅的衣擺:「你能聽到長鼓的聲音對不對?」
「你就是上天降給佤朗的薩各麥,對不對!」
刀吉羅看著幾乎已經扭曲癲狂的祭司,還有那一雙雙長在蒼白面孔上、滿含期待地望著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