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被封閉了太久的興奮感,這讓他拋卻了所有的理智與顧慮,在玉石上雕刻出流暢的線條。
千手菩薩,他要雕出一千隻手,一萬隻手,每一隻從手掌到指尖,都是那樣的靈動,那樣的栩栩如生。
馮濟光的臉上露出痴迷的笑容,他手中的鑿子越來越快,不斷有玉屑從他手間落下,不斷有新的佛手在他手間生出。
他好似拋卻了所有的煩惱,眼中只有手上玉石……
一隻手,一隻手,一隻手……馮濟光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雕了多少只手,他完全停不下來,也不想停下來!
直到——房間中的燈,因為燈油燃盡,突然熄滅了。
被忽視已久的,徹骨的寒意,突然爬上了馮濟光的後背。
他的手上,是已經雕出了無數隻手的玉像,每一隻手的線條都是那樣流暢,都是那樣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如果,它們不是長在玉像的脖子上的話。
馮濟光如夢初醒,眼眸中原本的興奮,驟然被恐懼所取代。
借著屋外長廊上透進來的暗光,他終於看清了自己所雕的東西,那脖子上生長著無數玉手的畸形菩薩,密密麻麻的手臂與手掌,仿佛都是從菩薩纖細的脖頸上擠出來的,只一眼便讓他驚恐萬分,多年逃避的噩夢再次降臨了!
鑿子劃破了他蒼老的手,馮濟光猛地將手中那詭異的玉像扔了出去,整個人顫抖著,想要抓起身邊的拐杖,趕快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
可他卻分明看到,那昏暗的光影中,菩薩脖頸上擠出的那幾百幾千隻手臂,全都活了起來,如一條條玉色的蛇,在地面上蠕動著,向他爬行而來。
馮濟光慌忙之中,召喚出了屬於他的執妖——那是一尊端坐在蓮台上的玉佛,身上蘊著燦燦的佛光,仿若能夠鎮壓世間一切妖魔邪物。
佛光映在馮濟光的身上,讓他稍稍鎮定了幾分,立刻向著地上脖頸處生出無數玉手的菩薩像揮手,想要讓自己的執妖趕緊解決這東西。
可沒想到的是,那蓮台玉佛的臉上,卻驟然崩開了一條裂痕,在馮濟光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整張佛臉都碎裂了!
「不,不!這怎麼可能!」馮濟光顫抖的雙手,碰掉了手中的拐杖,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執妖碎裂,只能向著門外大喊著:「來人!快來人啊!」
可走廊上卻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影,也沒有一聲腳步。
與此同時,那幾百幾千隻玉石,已經爬滿了地面,帶著徹骨的冰冷,爬到了馮濟光的腳下,死死地握著了他的腳。
「不,不要……」馮濟光的胸膛劇烈起伏著,臉色呈現出憋氣的青紫色,雙手死死地按著心口,眼看著就要撅過去。
而那千百隻玉手,也相互糾纏著從地面上疊起,像是玉色的大蛇,衝著馮濟光張開了帶著寒光的口——
就在這時候,三枚燃著煞火的玉算珠,突然衝破了窗紙,直向那玉蛇口中射去!
玉蛇察覺到了危機,頓時想要向後退縮,但是已經晚了,青玉燃火的算珠已經滾入它的口中,剎那間只聽到玉石崩碎之聲,緊接著赤色的火焰便沿著蛇身,迅猛地蔓延開來,不過眨眼的功夫,如同狂獸般咆哮著,就將大老爺所在的整個洞窟,都吞入火光之中。
「反正都逃不掉了,不如出來見上一面。」祁辭細白的手指拋弄著玉串,從那煞火之中悠然閒步走出,卻看都不看一眼地上進氣少出氣多的馮濟光,而是對著屋子裡那個看不見的人說道。
這些日子來,無論是馮濟慈那天的反應,還是玉緣會最後,只能售出兩尊佛像的結果,都在透漏著一個信息,那就是馮家已經雕不出玉佛了。
可是,一個玉雕世家為什麼會雕不出玉佛呢,就算他們再坐吃山空、手藝退化,整個家族裡總能剩一兩個做事的吧?更遑論馮家那幾位雕了幾十年玉的老爺,手藝底子總歸是還在的。
答案只能是,有人干擾了他們雕玉。
那人的目的,就是要馮家再雕不出任何一尊玉佛。
所以祁辭就乾脆反其道而行,這幾天與聶獜尋了處因為無人開採而荒廢的玉礦,憑著煞獸橫衝直撞的本事,硬生生挖了小半座石山,刨出了那些上好的原石。
緊接著他便僱人,裝作販玉的商人,重新混入了馮家,目的就是逼著馮家人雕玉。
而只要馮家人肯雕玉了,那個最不想讓馮家雕玉的人,就一定會再次出手干預。
「我沒有發現他的氣息……」這時候,洞窟中的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明明就在這房間中,卻讓人無法捕捉他的身影:「就憑你,也想捉住我?」
誰知,祁辭獨自立於那煞火之中,唇角卻勾起笑意,從袖中取出了一碗混合了屍油的蠟,借著身邊的煞火引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