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庭陽沒吭聲,盯著陳清也張了張嘴,神色難辨,像是話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
窗外這會兒夜色落下,輪到店內的光鋪滿店外的路面,陳清也的視線順著燈光從內向外,再回到店裡。
一抬頭牆角的牆皮洇濕一片,陳清也皺眉,都跟物業都報修兩三天了,居然還沒派人來檢修。
不過也正常,一般物業嘛,只有收管理費的時候來得勤快。
陳清也把視線從礙眼的牆角收回,而葉庭陽有意避開她的目光且始終沒再出聲,還以為是男大自尊心作祟,她開口安慰。
「別不好意思,我讀大學的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我不是新海人,獎學金交學費,困難補助用來吃飯,兼職賺的日常花銷,能有的多就存下。」
「那時候就想啊,也別讀什麼研究生了。畢業找份好工作,我的日子就能好起來了……」
陳清也說得輕描淡寫,葉庭陽聽著,眼裡逐漸蔓上心疼,他從旁邊拖了個高腳凳坐下。
像一隻同樣落寞的小狗。
陳清也看他表情,猜他是想安慰她的。可正身處於泥淖里的人沒什麼立場,只得噤聲,然後侷促地時不時看她一眼。
陳清也歪頭,瞧見耳朵根都憋紅了的葉庭陽:「想知道我的這個情況,是怎麼能在這兒開店?」
葉庭陽用力點了點頭,對上陳清也的眼神緊接著又搖頭:「…不是,我沒有特別想知道,如果你不想說就不用說的!」
「你是腦補了我什麼悽慘經歷?」陳清也低聲嗤笑。
「不是!我沒有!」
陳清也盯著他不放,然後小狗變成小狗氣球,被放了氣,最後只得放棄:「好吧,是有猜一點……」
陳清也笑笑,只抬手把胳膊架在椅子扶手上,虛虛作拳抵住腦袋。
一旁收音機電台因信號不穩發出滋啦滋啦的噪聲,清心咒這會兒放完總算回歸塵世里的靡靡慵懶的評彈。
吳儂軟語好似翻開舊日斑駁陸離的書冊,讓她忍不住找出那些不見光的回憶,抖落淨灰塵復誦一下。
「我大學念的工商管理,萬精油專業,哪怕我是新大畢業的,求職時一樣四處碰壁。春招快結束才定下一家待遇一般得公司,市場營銷的崗,乾的是牛馬拉車的活。」
「這裡一個月租金十幾萬,最開始就是把我賣了也開不起這裡的店。剛畢業的時候,從學校宿舍搬出來,找完房子交完房租,我兜里就只剩下3000。」
陳清也怔怔出神,繼續道:「我在那家公司幹了三年,賣命干,996是日常,不給加班工資說是能換調休。可直到我離職,攢下的一堆調休都沒空用。要不是身體撐不住又有人勸我辭職,我應該也不會幹這個。」
「那你真的很厲害,咱們花店都成網紅打卡點了。」葉庭陽生怕情緒價值給的不夠,又紅著臉補充了句,「你要相信,長得好看的人都會很幸運的!」
幸運?
陳清也差點笑出聲,原來從別人嘴裡,她這輩子居然還能有和幸運兩個字沾邊的時候。
可她要是幸運,就不會有個酗酒家暴的爹,不用失去雙親,背負殺/人/犯的女兒之名長大。
阿婆也不會為了省錢吃小診所開的無效藥,她也不會在以為一切都要好起來的時候,又一頭溺死在無望的未來里。
阿婆彌留之際說,她的清清成年了,讀大學了,她也活夠本了。病治不好,雲城的房子她要留給陳清也當嫁妝,絕不能動。
阿婆拿自己給她換了一套房子,可幾年後,她不僅沒嫁人,還把房子賣了,換成了現在花店的啟動資金。
阿婆會不會怪她陳清也不知道,反正她挺怨阿婆的。她寧願這輩子不結婚,強留阿婆在她身邊多待兩年。
心口堵得難受,陳清也長舒了幾口氣但依舊無補,驟然來襲的情緒拖著她往下扯,沒人願意兜著糟心的,她留只能自己排遣。
論人,葉庭陽其實挺好玩的,大學生有種清澈的愚蠢,一眼看去就能明白在想什麼。
有秘密,但藏又藏不嚴實。
所以她打算惹一下這個:「所以,變相地,你是想表達自己幸運,還是長得好看?」
「老闆。」葉庭陽也不傻,「你防備心好重。我就不能真心誇你好看,然後你坦然接受一下我的誇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