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掙扎著坐起,走到窗邊。夜涼如水。夜風卷過少年鬢角,吹落了兩鬢的汗珠,吹不散眉目間的憂思。
原以為離開墨宅,思念能減輕些許,卻不料來得更加洶湧。白天,他尚可以依著神智壓制一二,到了夜晚,思念便如潮水漫上心頭,肆無忌憚的噬心蝕骨。
他幾乎快被折騰出瘋病。
正這當,無邊黑夜裡隱約傳來一聲木魚聲。清音如風,宿命一般,不偏不倚,吹進少年人心間,落地生根。
元晦魔怔似的追隨著木魚聲出了客棧。那木魚聲時斷時續,元晦沿著青石板路一頓好找,終於就著幾縷殘音,尋到了百步之外的一處破廟。透過老舊的木門,依稀可以看到一個和尚的身影在青燈古佛下,參禪悟道。
元晦沒有進門,在破廟外的窗下坐了一夜。
第二日,天邊現出一抹魚肚白,屋裡的和尚忽然開口道:「施主在門外坐了一宿,何不進來,與和尚見面一敘。」
元晦起身進屋,朝著和尚鞠了一躬。
和尚年約三四十,慈眉善目,五官清秀,沒有少年人對僧人刻板印象中的白眉須髯。
元晦目光似有意似無意的掃過僧人左耳耳垂上小指蓋般大小的月牙形殘缺,四平八穩的落到和尚雙目上,「夜半難寐,偶然聽到木魚聲,被牽引著來到此地。若有打擾,還望大師見諒。」
和尚回了一個禮,道:「施主昨夜聽了一宿和尚念經,可聽出了些什麼?」
元晦頓了頓,道:「晚輩愚鈍,只聽出了一個空字。」
和尚點點頭。
元晦問:「大師長居於此嗎?」
和尚搖搖頭,「和尚四海為家,居無定所,今日便又要啟程,踏上行腳天涯之路。」
元晦沉默半晌,道:「晚輩受塵世所累,嘗盡人間四苦,想請大師引路。」
和尚道:「苦海無涯,唯有自渡。你我因木魚聲結緣,若施主有意,可隨我遊歷四方,施主要的答案興許就在腳下。」
於是在離開春山鎮一個月後,少年改變了既定的行程,調轉方向,一路向北,跟著和尚踏上了朝山訪道之路。
兩人以清風為伴,松月為鄰,從盛夏走到深秋,元晦那顆被情思折磨到精疲力竭的心總算恢復了一點生氣。
一日兩人翻山越嶺,遊歷到一處偏遠村落。
那村落地處深山山谷,幾乎與世隔絕。兩人連日風餐露宿半月有餘,和尚皮糙肉厚,習以為常,元晦心性再高,也不過是個十五歲少年,遠遠見到村落兩眼放光,心想著趕緊去村里化點齋飯,運氣好還能睡一個不漏風的暖覺。
誰知剛走到村口,見一村婦懷抱一五六歲孩童,面色慌張的跑來。他身後跟著五六個粗漢。那村婦沒跑出幾步,被幾個粗漢按倒,其中一個漢子一把提起村婦懷中神志不清的孩童。
那村婦掙扎著爬了幾步,抱住漢子的腿,哭喊道:「把九兒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