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行完這步,他斂起眉心,認真審視一番,終於滿意,鬆了一口氣,「這樣才對。」
行止有度,不亂分寸。
其實,宴北辰沒覺得自己有多傷心。
但那些早就埋進灰里的記憶,猝不及防,就冒了出來。
石牢中,畫酒在身後,出言叫住他:「如果,我是說如果。當年是我救你,那麼……」
她的語氣,充滿不安與期待。
宴北辰明白她的欲言又止,知道她想說的下一句——
那麼,你會不會喜歡我?
宴北辰內心很安靜,將雙眸緊閉的少女攏入懷中,嘆氣道:「不是不願意,而是不可以。」
他的道,註定誰也不能喜歡。
喜歡別人,就要付出他的命。可他生來自私,怎麼甘心為別人鋪路?
宴北辰仰頭,看向蒼野雷雲,語氣平淡:「你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沒有兩樣,同樣冷漠,同樣虛偽,對我沒有半分好臉色。像你這樣生命短暫的花,對我毫無用處。我怎麼會放任自己,喜歡一朵註定枯萎的花?」
理智告訴他,不可以。
但愛情本身就不理智。
難過一層層地壓了上來。
宴北辰有些喘不過氣,他強迫自己開口,只有這樣,寂靜才不會令他窒息:「你踩碎我的指骨,害我斷眉,朝我心上射箭。即便這樣,我還是愛你,甚至愚蠢到,為你挖出一隻眼,期待你能看見我的真心,為我回眸。可你從來看不見我,只是覺得厭惡。」
他的聲音開始哽咽。
可他不能停下。
只有不停地說,才能讓他覺得,周圍熱鬧些。
宴北辰早就清楚,四枚喪釘用完,就是別離之期。
他不敢留戀。
情感的代價太過高昂,是邪魔付不起的存在。
可他好像做錯了。
因為害怕失去,他已經很久沒有抱過她,此刻才驚覺,畫酒這樣輕,身上全是骨頭。
他對她一點也不好,她肯定很恨他。
但他再也無法彌補。
畫酒死了,他再也見不到她。
她不會對著他笑,對著他流淚。
這樣的念頭,一想就停不下來,真是可怕。
黑衣青年不敢細思,他低下頭,將她冰涼的身體抱得更緊,聲音艱澀,「阿七,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流了這麼多眼淚。
他懂得她的辛苦,一路走來的不易。
可誰又是容易的呢?
他行差踏錯一步,只會萬劫不復。
宴北辰害怕畫酒的愛。
最絕望的事,即使知道,那是天道為了困殺他的懲罰,也無法逃脫。
他想活,就得殺掉世人。
但世人中,有他無法割捨的存在。
天道用畫酒的性命,威脅他妥協。
窮途末路,他們之間,只能活一個,沒有轉圜。
畫酒死之前,只看見他眼中決絕,不知道他無數夜晚的糾結。
連宴北辰自己都不敢相信,最後關頭,他真的會選擇,讓畫酒活下去。
他從未喜歡過青瑤,散布與她成親的消息,不過是為了發動神魔大戰,引出天命誅殺劫雷,祭出陣法換心。
當然,除了藉助劫雷拿回九琉神心,他還有備選方案。
備選方案就是,把他的心給畫酒,開啟往生道。
宴北辰身負天罰,註定死在劫雷之下,往生骨本是他逆天改命的機緣。
但他願意把往生骨給她。
往生骨會為畫酒打開時空之門,帶她前往新生。
可畫酒活下去,他就得輸。
蒼野的慘叫聲,終於逐漸低下去。
「天想要我死,可我不想順它心意。我或許也並不愛你,只是見不得,你懦弱流淚。」
宴北辰已經等到他的結局,卻不肯承認,他輸給了可笑的情愛。
心底溢出難抑的可惜。
只差一點,他就能成為,唯一的贏家。
好吧,也不算太遺憾。
整個三界為他殉葬,太值了呀。
而他唯一珍視的姑娘,會得到新生。
雖然他對她一點也不好,總讓她失望,總讓她流眼淚。
宴北辰溫柔望著她:「這一次,我選讓你活下去。」
不要在他記憶里流淚了。
那簡直比洪水猛獸還可怕。
活下去,去未來,見他的過去。
宴北辰並不知道,他以為死在自己懷中的少女,此刻正站在劫雷之外。
畫酒眸中倒映著熊熊業火,隔著五百年光陰,她看著這個,即將應劫而死的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