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年輕時,愛海棠花幾乎到了發狂的地步。那時沒有人知道我們相戀,每次見她,我都會從庭院中折下兩枝,路程輾轉,不免磕碰,可她拿到那株殘敗的花,還是會擁緊我。」
他慚愧的低下頭,鬢邊的頭髮仿佛又白了幾分:「我雖富庶,卻從未帶她享過福。」
望著他的惺惺作態,顧佑遠淡漠垂眸:「您說的這些,母親向來都清楚。」
「於是自我出世,她便沒在窗台再擺過海棠。」
顧綸猛的一顫,痛心疾首的抽動著嘴角:「即使我從未愛過別人,她也不肯原諒我?」
時隔多年,提起這件往事,顧佑遠已然雲淡風輕,落子的手依舊很穩:
「您拋棄了她。」
顧綸啞然失笑:「這怎麼算拋棄,愛她就要跟她結婚嗎?」
蒼老聲線回檔在棋室的那一瞬,顧佑遠捏緊白玉動作滯了半分,目光幽深,手腕輕轉,將棋子落向與原本軌跡相反的一端。
這張棋局的風雲倏地變幻,顧綸呆滯著還未來得及看清招式,便一敗塗地。
顧綸緩緩擰起眉,望著顧佑遠接過吳特助遞上的手帕,慢條斯理的擦拭著指節,聲線平緩而堅韌,每一個音節卻像是在剝著顧綸的皮:
「您愛她,那就更應該愛護她。」
印象中,母親獨身一人帶著他在出租房生活,什麼苦難都自己吞下,哪怕在外受了委屈,也極少提起父親,好像他已然人間蒸發,她不提,也從不許顧佑遠提。
母親不嬌貴,甚至太過堅韌,是不被心疼的女人。直到顧綸威逼利誘將他接走的那天,他才知道,原來母親的淚珠,像是切不斷的雨線,一顆一顆,墜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會砸出漂亮的水花。
母親說,佑遠,你這樣卓越,不能只困在這樣的一隅之地,你要飛遠,越遠越好。
他點點頭,接過她哽咽的囑託。
從未想過,這是他同母親的最後一面。
顧佑遠在家族商圈摸爬滾打的這幾年,顧綸全然放手不管,任他在權利金錢的泥潭中反覆拉扯,顧佑遠也認定,這是他漆黑的、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命。
他本以為自己會成為病態狠戾的,像顧綸那樣的冷血動物。
直到他遇見一個人。
她果敢,明媚,像是迎著光的向日葵,培育她的每一寸土地,都染著光輝。
他才徒然懂得,究竟如何才算是最純澈無暇的愛。
雨漸漸停下,落地窗外依稀可見克萊因藍的天際,有一絲曙光破開雲層,正朝他照耀而來。
顧佑遠合上玉質棋盤,低垂的眉眼染著不可多得的柔順,唇角漸漸浮上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知道,他將在不遠處等候他的夢寐以求、他的困頓和謎團。
在黎明來臨時,他一定要在沈暮簾最愛的樂聲中,緩聲訴說自己的愛意。
不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