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吧。」陸原和的聲音響起,和從前一樣,沒有什麼情緒,「保證大腦完好即可……必要的時候可以整個取出。」
林路深仿若陷在一個無法醒來的夢裡。世界光怪陸離,他對聲音和氣味的感知比平時更加敏銳;洪流以一種無法反抗的力度裹挾著他,奔向不知何處的遠方,而他大腦沉甸甸的、意識昏沉,渾身上下好像都不屬於自己了——要死了,林路深很清楚這一點。
Abyss從那天起就再沒出過聲。他還活著嗎?他會不會已經消亡在了那個龐大而年輕、已經無法被控制的南柯系統里?
南柯也還沒有長成。他還需要學習、進化,不斷完善,才能成為一個成熟的使用系統。
有十分冰涼的觸感落在林路深的頭上。感官的信息足以讓他明白,手術就要正式開始了。
指針如凌遲般一分一秒地向前走著。林路深應該已經全然昏迷,卻仍沒有放棄那無用的掙扎;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和身體,腰被束縛著坐不起來,胳膊和腿成了花架子,連嘴都張不開——可死亡固然是可以面對的,任人宰割卻是絕不可以的。
那澎湃而頑強的意志力宛若憑空飛落的瀑布,流成一往無前的江河,在林路深的腦海里綿延不斷;世界是崇山峻岭,江河亦能衝出一條自己的路。
到了消亡之時,回首立於山巔,指著那一路自山巒溝谷間奔騰而來、蜿蜒曲折、已然乾涸的河道:看,那是我走過的樣子。
林路深的大腦遲遲無法安定,醫護人員便不敢立刻動手。人體是十分玄妙的東西,大腦就更是如此。
事實上,這裡的大部分人都覺得陸原和怕是瘋了。但服從性早已是深深刻在他們心底的東西,反抗是絕無可能的。
林路深的生命力在漸漸流失。他的那條意識之河,只剩下一條細流,卻仍舊拼了命地刺破土壤與岩石,像一把尖銳細長的刀——刀柄快要脫手,刀也將在無力中掉落;林路深感到世界在從自己的大腦里抽離,往事像走馬燈,在上方飛速淌過。
「差不多了……」
「嗯……再等一會兒應該就好了……」
……
……
……
林路深的意識已經難以成形。那些他或懷念、或愧疚的人糅在一起,如果再來一次,他至少會去告個別吧……
陸原和會讓人切割他的大腦里包裹著晶片的那部分,那剩下的那點腦子還夠他活命嗎?當然,如果大腦不經切割、全部取出,就不需要糾結這個問題了……
江河的盡頭是深不見底的海。林路深一頭扎了進去,冰涼刺骨,沒有光的一團漆黑,泛著咕咕的涌動聲,有些像怪物磨牙;他頭重腳輕地緩緩下落,大腦里最後的一絲掙扎也就此湮滅。
——「陸原和。」忽然,一個清脆得格格不入的聲音突兀響起,帶著陰鷙的淺笑,天真頑皮又成熟殘忍,動人的聲線給悶沉的空氣撕出一道口子,注入明媚馥郁的幻覺,實則致命,「那天在你的辦公室,我們不是說好了嗎?」
「不可以傷害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