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個是男人,當著他的面,老老實實,背著他卻同女傭嚼舌根,說回家爹娘問起自己在外頭做什麼,不敢說,丟臉,誰家大小伙子,天天伺候一個瘸子,走到哪得推到哪,攙都攙不起來還死犟著天天要出房門,耳朵還聾,一句話有時候要講三遍才能聽清楚,他要是他,就是吊死了也不這麼憋屈地活。
這一個,叫他辭退了,並且由於此人詆毀主家,嚴重違背了當初簽下的合約,至今似乎還在四處做工償還欠辜家的違約金。
後來的第二個,乃至三四個,就全是丫頭。
膽子小的,叫他橫眉冷對的態度嚇得連日地抹眼淚,最後工錢也不要,趁夜逃回了鄉下。這個他沒有追究,給送了工錢。
膽子大的,大概是早晨替他更衣時隔著褲子瞧見他晨起的反應,知道了他只是腿壞了,其實還中用,就來爬他的床。夜裡頭,趁他睡著,從床腳爬到他的床上,光著身子拿一雙手在他身上四處地摸,強行地想要坐到他的壞腿上借他懷上一個辜家的長孫,叫他一揮手掀了下去,鐵青著臉喊了人來連被褥帶人捲成一團連夜丟出了門。
那麼多人,流水似的從他身邊淌過,可竟然一個好的都沒叫他遇上,他們把他當廢物,當閻王,當登天梯,沒一個拿他當人。
人情似水薄,他實在不知道辛實會是拿他當什麼。
心裡躊躇著,辜鎔漆黑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盯著辛實的方向看,也不知是希望人家走快點不要擾亂自己清淨的日子,還是希望他回過身,再來求自己一遭。
這一回,只要辛實別再嘀嘀咕咕地把ldquo殘廢rdquo兩個字掛在嘴邊,他想,他說不定會答應。
還沒等他拿定主意,這時,走廊那頭,辛實又砰砰磕了幾個頭,接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安安分分地又回到了廊下站著,白瘦的右手自然垂直在粗麻布的灰褲子邊,輕輕地拍著褲腿,窮酸清瘦的一個人杵在那裡,看上去還挺自得其樂。
真像棵野草,瞧著顫顫巍巍不堪一折,可在哪都能活。
辜鎔簡直要叫他身上那股勃勃的生機灼傷,濃長的眉毛攢動一下,自己轉動輪椅調轉了方向,是個要回房的態度。
詹伯瞧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想嘆氣。
ldquo假如他真想來伺候我helliphelliprdquo輪椅遠去幾步,辜鎔低沉的聲音突然地往後傳來,很輕,ldquo把他那頭亂糟糟的頭髮收拾乾淨,再換身乾淨衣服。rdquo
詹伯愕然地回過頭,愣了半晌,直到輪椅悶聲碾著櫸木地板向走廊深處駛去,才回過神他家頭家是答應了。
第9章
辜宅後院的如意門打開,又再次闔上。
辛實傻愣愣地抱著食盒朝施工地走,面色十分茫然。
方才詹伯送他出來,突然高興地告訴他,那個壞脾氣的辜先生突然又改變了主意,決定了還是要用他。他當時大吃一驚,什麼也沒想,訥訥地就答應了明日傍晚來上工,此刻走了出來,心裡才咂摸出一些情緒。
高興,當然高興,他在這裡舉目無親,能這麼快找到新的落腳地,能掙錢,不用往外掏本錢,怎麼能不高興。
可心底里,他還存著一份擔憂,因此不敢笑,怕樂極生悲,也怕開心得太過分,明日裡他上了門來,又被詹伯告訴說想了想還是不要你了。
這個擔憂是非常有必要的,他不覺得是自己想得太多,實在是叫這個辜先生嚇怕了,這人瞧上去像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實際上根本像個孩子似的,一會兒變一個臉。
辛實慢慢踱回了牆根底下,其他人瞧見他出來了,都停下手裡的活,紛紛圍了上來。
這些人對辛實不好,所以辛實牢牢地抱住了手裡的食盒,沒有要同他們分享的打算。人家問他辜先生叫他進去幹啥了,他也沒告知自己將要在辜家做事的事實,只說辜先生叫他進去,不過是問了幾句施工進度之類的,走前賞了這些糕點,且著重強調了這將是自己後面兩天的口糧。
見他三棒子打不出個屁,還護食,小氣的很,大家頓感無趣,又紛紛散開,工程只剩下最後的掃尾,抓緊幹完,回去領件新活計。
辛實掛念金銀中午肯定沒有吃飽,喜滋滋地要分東西給他吃,結果左看右看都沒瞧見金銀。他猜金銀可能是去解手了,找了片刻也就沒再找,本來想把剩下的工具收拾一下,卻發現地面乾乾淨淨,幹活的傢伙什早讓人整理好放進了布袋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