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辛實,他沒見過大人物,沒學過伺候人,因此不知道大人物是說一不二的,是需要避其鋒芒的,一言不合是可以取人性命的。
他也怕他,可稍後又忘了,只把他當個可憐的有錢人,時尊重時不尊重他,偶爾還冒犯地靠他很近。
這態度沒什麼分寸,實在不像個下人。辜鎔品味了幾次,說不上好,可也說不上不好,只是心裡談不上討厭,因此暫時不想勒令辛實改正。
說完話,辛實便直起身子等待辜鎔答覆。
辜鎔慢慢地扭過頭,瞧見辛實正張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他,神情期待又有些緊張。他冷淡地點了點頭。
這還是自己第一次得到辜鎔的肯定,辛實先是一愣,有些不敢置信,接著眼睛彎起來笑了,兩個月牙似的。
他又低下頭,頗有兩分得了陽光就燦爛的意思,湊在辜鎔左耳邊,帶了點高興的氣息,又說:ldquo辜先生,我願意伺候您呢。但我只會刻木頭,沒學過照顧人,要是做得不好,你第一次先別罵我,好好跟我說成嗎?犯第二回,你怎麼罵我都行。rdquo
辜鎔靜了靜,仍然覺得後頸癢得有些不自在。
徐徐地,他說:ldquo第一件事,說話不需要離我這樣近。rdquo
辛實臉色一僵,瞬間直起腰,說:ldquo好。rdquo
第12章
ldquo第二件事。rdquo辜鎔的音色很沉,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辛實連忙仔細地豎起耳朵聽。
辜鎔側過身,隨意地向後指了指,這個湖心亭由一條小橋連著遊廊,橋的盡頭是一座廂房,廂房的門開著,ldquo你先去裡頭把輪椅提來。rdquo
辛實往那兒一看,趕忙點頭,小跑著進到廂房,只見裡面也是床櫃桌椅齊全,牆麵粉刷白淨,裝潢華麗利落,看上去是個客居房。
辜鎔說的輪椅就放在門後,很寬大的一把黑色鐵椅,兩側配了比扶手略矮的輪子,精鋼的輪轂外頭是黑色的橡膠胎,椅面和扶手上是包了黑牛皮的軟墊,整張椅子瞧著精精緻致的。
辛實提起就往外走,一提心下有些愕然,發現這把椅子瞧著輕便,實則還有些分量。幸好他長年累月搬運木料,並不覺得重,腳步飛快地回到了辜鎔身邊。
ldquo我腿腳不便,你應該知道。rdquo由於已經透露過自己耳朵不好,再說另一件殘缺,辜鎔的神情顯然平靜了許多,ldquo除了端茶倒水,最需要你做的就是眼下這件。rdquo
就是幫他坐上輪椅推著他走唄,辛實領會得很快,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抬腳伸手就朝辜鎔靠近。
辜鎔想起他方才提輪椅跟提顆小白菜似的輕鬆,心裡陡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張了張嘴,還沒說話,辛實已經來到他跟前,毛茸茸的腦袋低下來,乳膏似的細白頸子露在他眼前,腰一彎,一手往他的後腰一攬,另一隻手伸到他兩個乾癟的膝窩下頭,打橫把他就那麼抱了起來。
這簡直是個抱姑娘孩子的抱法。
辜鎔當即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由於從沒和個男人靠得這麼近,近得簡直可以聞見辛實面孔上清淡溫熱的香氣,因此還有點無所適從,兩隻大手飛快地抓住了辛實單薄的肩膀。
他瞪著這個年輕人尖尖的下頜,臉色一沉,張嘴斥責了一句:ldquo沒叫你抱我。rdquo
辛實又傻了,連忙把他往輪椅上一放。
辜鎔個子大,即使一雙腿因為長時間不活動瘦得不像樣,可那麼大個骨架擺在那兒,辛實抱他時卯足了勁,結果發現並不吃力,心裡忍不住更憐惜他。
他把辜鎔放好了也沒直起身,又手忙腳亂地去捋順辜鎔膝上起了褶痕的墨黑色長褲,不叫他受風。儘管這風清清涼涼的,根本沒有致病的作用。
等都做完了,辛實直起腰,顫顫巍巍望著辜鎔:ldquo辜先生,不抱,那怎麼弄?rdquo
辜鎔有心罵他,可冷眼看完辛實給自己細心整理褲子的動作,不知為何沒法張嘴,尤其辛實手上的體溫仿佛還在他後腰上發燙,更覺得張不開口。
喉結滑動了一下,他道:ldquo稍後再教你,推我去廳上,該用晚飯了。rdquo
辛實本來以為自己又要挨罵,此刻逃過一劫,不由鬆了口氣,慢慢地推著辜鎔出了湖心亭。
沿路荷風送香,不一會兒雨猝不及防落下來,噼里啪啦在水面激出漣漪,幾滴雨絲飄進廊下,辛實突然有點著急,怕淋壞辜鎔,腳步快了些,木屐篤篤的,和雨聲匯在一起,奏小鼓似的清脆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