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林祺貞識人不清,半晌才重新開口:ldquo投日之人哪個不講自己有苦衷,得活命,沒辦法。假如有苦衷就能夠得到原諒,那麼死去的人該當如何,他們錯就錯在沒朝日軍服軟,是也不是?rdquo
林祺貞沒耐心了,急道:ldquo我今日不高興,你別緊抓我一個錯誤不放。一提日本人你就來火,可我也不是那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我從來沒忘記你的腿是如何壞的!rdquo
辜鎔怒極反笑:ldquo你最好是真記得,數典忘祖之徒的叛變不會只有一次,我今日就告訴你,哪天你栽在他手裡,收屍尚可,要想讓我伸手救你一把,做夢。rdquo
林祺貞氣得臉色發白,卻被辜鎔冷酷的氣勢鎮得沒敢做聲。
林家是出過王妃,但並不算頂頂的富裕,他這個英俊的腦袋之所以至今還能妥帖保存在頸項上,並且一路高歌猛進做到司令,一半仰賴於他老爹死乞白賴求了他做王妃的姑母去同日本人求情,另一半,多虧了辜鎔豪擲萬金做了疏通,橡膠園都賣掉兩座。
他說是個司令,可那點軍餉就快連手下士兵都要養不活,從前全靠辜鎔額外支應才把兵馬養得膘肥體壯,這一年自己鼓搗半天,累極了不但沒掙什麼錢,反而樹大招風叫上面給盯上了。說來說去,辜鎔於他,不可謂恩情不大。
說實在的,他是怕辜鎔的,隱約還有點依賴。
空氣靜了。
辛實聽得心驚肉跳,他還記得金銀的話,辜鎔的腿是做生意的時候誤入日本人的轟炸區被炸壞的,心裡不知多麼憎恨日本人。而這個周綻似乎曾經跟日本人有過不清不白,聽上去是被迫的,還遭到過拷打,可辜鎔眼裡從來揉不得沙子,林祺貞帶著他堂而皇之地來到辜家,言語間還極盡維護,辜鎔此刻一定氣壞了。
他忙去看辜鎔的神色,辜鎔兩頰緊繃,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右手攥拳,手背筋絡盡現,顯然是在壓抑怒氣。
辛實並不知道辜鎔在任何關係里都是居高臨下的那個,沉默也不代表就受了欺負,很多時刻往往是向對方施壓。他什麼縱橫心機都沒有,只覺得心疼壞了。
他呵護辜鎔的臉面呵護得那麼辛苦,幾乎稱得上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能叫辜鎔多笑幾聲,今天姓林的一來,居然把辜鎔氣成這樣。心裡頭,他突然不怕林祺貞了,甚至忍不住埋怨起林祺貞,不會講話就閉上嘴,沒事跑到辜家來做什麼。
兩個人誰也不理誰,就這麼背著身各自靜了幾秒鐘,辛實卻看不得辜鎔受氣,添了杯茶,送到辜鎔手邊。辜鎔一動不動,辛實把心一橫,大著膽子去掰他的手指。
辜鎔頭回見他如此強硬,訝然抬頭看他,本來帶著怒意,嫌他礙事,可瞧辛實青著一張臉,委屈憤恨,明顯是替他鳴不平,那股怒氣突然煙消雲散了。鬼使神差的,他順從地讓辛實掰開了自己的手心。
辛實把他手掌一打開,下巴當時就顫了顫。辜鎔的掌心是四道深深的指甲印,辜鎔是不愛留長甲的,十指的甲床乾淨又油潤,此刻能留下這麼深刻的印記,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勁。
辛實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捧著辜鎔那隻大手,想去摸摸那塊傷處,可他實在沒有多餘的手了,只能低下頭輕輕吹了吹,希望辜鎔好受一點。
一道清涼的氣息落到手心裡,由於猝不及防,辜鎔的手下意識掙了掙,一瞬後卻不動了,任由辛實結結實實地吹了兩下。
第18章
從掰辜鎔的手到低頭吹氣,攏共也就幾個眨眼的功夫,因此沒引起林祺貞的注意。辛實很快抬起頭,把茶杯放到辜鎔手裡,又站到了一邊。
辜鎔心底有些不清不楚的躁動,從前只有別人不敢直視他的份,今日,輪到他不敢直視辛實,怕一抬眼,又瞧見辛實火熱地盯著自己擔憂地看。這小子大概不知道,只有看情郎才是這麼個看法呢,他幾乎要叫他情意綿綿的目光瞧得全身燥熱。
他抬手,掩飾性地輕啜了一口茶。是從杭州運來的雨前龍井,香氣撲鼻,他卻覺得還沒辛實方才一低頭時頭髮間彌散出的皂角味香,心裡愈發癢,有點想把辛實再抓過來,叫他仆在自己膝上,埋頭好好在他頭髮里深聞一口。
林祺貞這時也知道自己失言,但不太拉得下臉低頭,於是仍舊是梗著脖子,可聲音卻很輕,道:ldquo小舅舅,我這人不長腦子,你知道的,別同我計較。我真寧願傷的那個是我。rdquo
這回輪到辛實驚訝了,這低聲下氣的語氣,還是那個一言不合就扇人巴掌的司令麼。小舅舅,難道辜鎔和他還有親?
辜鎔卻似乎很習慣於他這番無賴作為了,半晌,倒是願意繼續搭理他,不過聲音徹底冷淡下來:ldquo我同你母親早出五服,不敢稱姐弟,你別每次理虧就胡亂攀親。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