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面上亂起來以後,朝宜靜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光是房中寂寞尚可忍受,只是他唯一的樂趣也快要被剝奪了mdashmdash由於怕被暴亂波及,找他打牌的賭局越來越少,他現在都快成專職接孩子放學的保姆了,這無聊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
公學門口水泄不通,金翎擔心朝天錚和辛實找不到停車的地方,叫司機爬到車頭上,臨時充作瞭望塔。
有這道旗幟鶴立雞群地招搖著,辛實和朝天錚很快找了過來。他們很是艱難地自行走了一段路,才成功來到朝家的汽車前方,終於同金翎會晤。
辛實一坐上車就收到了金翎遞過來的涼手帕,車上放了一小箱冰塊,帕子浸過了冰水,拿在手心裡冰涼透徹。
辛實熱得眉心和雙頰統統地紅得不像樣,道謝過後,他迫不及待將出了一層薄汗的臉頰和脖子全部擦過一遍,擦完才感覺自己終於能夠暢快呼吸了。
副駕駛的朝天錚自然也收到了金翎遞過去的手帕,可是對於金翎的好意他向來是漠視的,因此也不去接,默默從懷裡掏了塊隨身帶的手帕,投進冰水裡浸濕後慢慢擦拭瘦削的臉龐。
金翎被他敵視慣了,略微有點惱火,但也沒到值得大發雷霆的地步,轉頭揮著手帕對辛實比了個鬼臉,小聲湊到他耳邊,不陰不陽地說:ldquo真幼稚,是不是。rdquo
這對ldquo繼父子rdquo並不和諧,甚至劍拔弩張,辛實隱約是有所了解的。人家的家務事,他摻和算什麼意思呢,再者說,朝天錚是他的同窗,幫助他許多,他不大想站在長輩的層面跟著金翎一起嘲笑朝天錚。於是他並不做聲,光是茫然地笑了笑。
金翎看他裝傻不搭話,沒好氣地拿肩膀撞了撞他,這小子跟辜鎔在一起混久了,現在蔫壞的,一點也不老實了。
汽車行至臨近琉璃廠街區的一條街道時,遠處突然爆發了一陣劇烈的炮聲,那動靜十分驚人,像是一道驚雷炸響在耳邊,叫人幾乎耳鳴。司機似乎是嚇了一跳,猛地踩了一下剎車,於是車裡的人統統往前一撲,差點摔了個七葷八素。
汽車和地面摩擦,發出一聲牙酸的尖銳嘯鳴音,司機的身體幾乎是整個撞到方向盤上,似乎也是知道自己犯了個大錯誤,還沒回過神來呢,就齜牙咧嘴地捂著被撞疼的胸口誠惶誠恐地立即朝副駕駛的朝天錚認錯:ldquo對不住,少爺,你沒事吧?rdquo
朝天錚直起身來,眉頭緊鎖地搖了搖頭,他倒是沒受傷,只是方才用手撐了一下窗戶,手腕有點疼。
朝署長唯一的寶貝兒子沒有出事,司機才總算鬆了口氣,回過頭又看看後排的兩個人。
金翎是被辛實從地台上整個拎回座位上的,他的腦袋撞到了前排的椅背上,即使是恢復了坐姿還是覺得有些天旋地轉。
辛實看他虛弱地斜倚在車窗邊,忙湊過去問:ldquo腦袋撞疼了吧?帶你去醫院看看?rdquo
金翎掙扎著坐正,捂著昏漲的腦袋拒絕道:ldquo我沒事,趕緊回家吧。rdquo
還能講話,那就還死不成,坐在前排正在揉手的朝天錚若無其事地坐正身體,吩咐:ldquo走吧。rdquo
車再次發動,辛實想到方才那聲炮響,還有些心有餘悸,忍不住道:ldquo前幾天的炮,有這麼響麼?rdquo
朝天錚說:ldquo方才那陣動靜應當是發生在城裡。rdquo
辛實的心重重一沉,這場暴亂居然從城外鬧到城裡了,城門失守,那麼他這書還能讀上多久呢。朝天錚這句話是個絕對的壞信號,即使散漫如金翎,聞言身體也漸漸緊繃了起來。
發現氣氛變得沉重,朝天錚立刻又做出補充:ldquo也不必太擔心,聽聲音像是在南邊,跟我們隔了好幾個街區。rdquo
辛實微微放了心,他害怕轟炸是有來由的。
當初在福州,日本人也搞過轟炸,富人權貴們自己的家底下就有防空洞可以躲藏,他們這些平頭百姓要想躲避轟炸,得跑上好一段的路,去到臨時政府修建的公用防空洞。
運氣不好死在路上也是有的,運氣好逃過一劫,說不定回到家中也會發現房子已經被夷為平地,自此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他逃轟炸簡直逃出了陰影。
這時斜倚在后座的金翎卻突然抬起了頭,像是想到了什麼可怖的事情,他扭臉瞪向朝天錚,臉色顯得有些蒼白:ldquo你爸爸今天就在城南。rdquo
他的語速又快又急,並不是很標準的中文,朝天錚一時間沒大聽懂,怔然了片刻。